02
當然是301 房間。
進房間後,我馬上走到窗前,看窗外那棵棗樹,它在風中搖曳著,一股聲浪像
海浪一樣如我撲來,而搖曳的樹枝好像極力想拍打我,卻怎麼也夠不到,總是在一
兩米之外又反彈回去了。我想,如果是只貓,它也許可以借此跳進我的房間,但說
到人,大概只有< 水滸傳> 中的時遷有此本領了。我相信,我是個謹慎的人,但我
更相信,對701 入——每一個人——來說,謹慎都是必要的。因為,正如總部首蔔
說的:我們701 一個人的價值,抵得過一個野戰師。
的確如此,當時蘇聯JOC 電臺每天都在對我們701 人廣播,希望我們跑過去,
人都明碼標價的,高的已經超過幾十萬美金,低的也有幾萬。像我這樣的,不值幾
十萬嘛,至少有十幾萬吧。這就是說,只要誰把我弄到蘇聯,就可以得到十幾萬美
金。重金之不必有勇夫。說真的,現在我越來越不想出門,每次出來,心裡都有種
莫名的恐懼。也許是我老了,也許是形勢的問題說到形勢,大家都知道,形勢的問
題是越來越嚴重了,要在以前,誰想得到。昔日的蘇聯老大哥,如今也會成為我們
701 的獵物。反目成仇。劍拔弩張。明爭暗鬥。這種形勢下,我分明感到自己真的
是越來越不想出來,越來越膽小,越來越多疑,越來越謹慎。是的,是謹慎、謹慎
不是膽小。但我的謹慎裡已經藏著膽小、這個房間比剛才的房問好多了,聽說隔壁
還專門安排有兩名保衛幹事。我喜歡這種感覺。安全的感覺。看來,該所長不像我
們首長說的是個" 世事不諳的科學家".高個子。大塊頭,堂堂的相貌,穿著筆挺的
中山裝,說話聲音洪亮,舉止氣度不凡,這就是王所長。這也是為什麼我在大廳裡
看見他而沒有想到他就是王所長的原因,他給我印象更像個秘書,或商界人上他甚
至連副眼鏡都沒戴,和我想像中的一個科研機構的領導人完全不是一回事。但很快
我又發現,他身上有種科研工作者特有的精細和固執,比如我們談話開始和結束時,
他都在下意識地看手錶,表明他有強烈的時間觀念;對我提出的要求,總是不輕易
表態,要深思熟慮後才作答。在談話之前,他甚至要求看一下我的證件以證明我就
是特別單位701來的錢之江。
他說:"恕我直言,我接到的通知上說,你應該乘一輛吉普車來的。"
我說:" 通知上應該還說起,這輛車的車牌號為XXXXXX。" 他說:「是
的,可你為什麼沒乘車來?" 我說:" 車子在路上拋錨了。" 其實,我是為隱蔽起
見故意不乘車的。不過,他對我的說法似乎有疑慮,卻又不知怎麼來責疑我,只是
沉默著。為取得他的信任,我遞給他證件,他認真地看著,不一會兒,笑逐顏開地
上前來,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說」先敬失敬「的話。
彼此客氣過後,我直截了當地指出:我是來向他要人的。他問我要什麼樣的人。
我想了想,一邊打開挎包,一邊對他說:" 還是你自己看吧。" 我從挎包裡,先是
抽出一隻八開大的牛皮信封,然後又掏出一隻小瓶子——像一隻(鋼筆)墨水瓶,
然後又摸出一支小毛筆,—一都放在茶几蔔。接著,我又從信封裡抽出一遝文件、
從一遝文件裡又翻出一頁零散的紙——它夾雜在幾頁文件裡,像一頁多出來的廢紙。
我過分在乎地端詳了它一會兒,然後將它鋪開放在茶几上,給他看。
我帶故幽默口吻地說:" 看見了沒有,我想要什麼人,都寫在上面呢。" 他近
看,遠看,左看,右看,拿起來看。又放下來看,卻是什麼也沒看到。終於,他責
問我:「這分明是一張白紙,我什麼也沒看到。」
確實,這是一頁白紙,只是比一般白紙看起來要異樣一點,好像要厚一些,又
好像被漿洗過似的,紙面上顯得有些粗糙。
我說:" 你別急,你該知道的都寫在上面。" 說著,我擰開瓶子,拿起毛筆,
往裡面蘸了水,開始在白紙上作業起來。但不是寫,而是塗刷。輕輕地塗刷,很小
心地,像作畫似的。說是塗刷,紙上卻並不顯現任何色澤,倒似乎有一縷白煙泛起,
與此同時,還有一種輕微的哧哧聲,好像那頁紙是火燙的,水落上去,就馬上被散
發掉了。
他驚奇了,忍不住問我:" 你在幹什麼?" 我說:" 你看,仔細看。" 我說著,
紙蔔就慢慢顯出字跡來,一筆一畫,一撇一捺,像有只無形的手在寫,筆劃先後順
序是亂的,但字是完整的,第一個字是「茲」。接著又一個,接著又一個,就這樣。
一個個字,像幽靈鬼符一樣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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