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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這年八月,天氣正熱,龐麗娜又出了事,又跟人跑了。但這次不是跟縣城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而是跟龐麗娜的姐夫老尚。老尚在縣城北街紗廠當採購員。當年龐麗娜去紗廠當擋車工,就是老尚安排的。後來龐麗娜不當擋車工了,當倉庫保管員,也是老尚安排的。眾人皆知道龐麗娜與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好,不知道她與自己的姐夫老尚也好。不但牛愛國不知道,龐麗娜的姐姐龐麗琴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與小蔣好時,就與老尚好,還是她與小蔣斷後,又與老尚好上了。牛愛國明白了媽曹青娥死時,為啥龐麗娜的姐夫老尚,跑到臨汾去找李克智,又讓李克智到沁源牛家莊,勸牛愛國離婚。也明白了龐麗娜頭一回出事時,瘦了許多;再見到龐麗娜時,她又胖了,臉蛋紅撲撲的。龐麗娜已經跟小蔣跑過一次,這次又跟老尚跑,牛愛國雖心裡一驚,但不像上次她跟小蔣跑那麼傷心。兩人雖無離婚,跟人跑的還是自己的老婆;但兩人沒離婚不怪龐麗娜,怪牛愛國;龐麗娜要離婚,牛愛國不同意;牛愛國不離婚是為了拖住她,治她;現在看並無治住她,反倒物極必反,讓她又跟人跑了。由於心裡已經不把龐麗娜當老婆,龐麗娜跟老尚跑了,牛愛國沒太放在心上,但龐麗娜的姐姐龐麗琴瘋了。龐麗琴和牛愛香一起在鎮上賣過雜貨,當年牛愛國和龐麗娜談戀愛,就是她們倆撮合的。龐麗琴瘋了她首先不怪自己的妹妹和丈夫,也是他們跑了無處怪,風風火火來找牛愛國。進了牛愛國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哭了:「都怪你,看不住自己的老婆。」

  又哭:

  「多不是東西,親姐妹呀。」

  又哭:

  「多不是東西,搞自己老婆的妹妹。」

  又哭:

  「搞還不算,兩人還跑了。」

  又哭:

  「我說呢,我不在的時候,他倆在家裡說說笑笑,我一回去,屋裡就靜了下來。」

  又哭:

  「我聽人說,他們就在紗廠的倉庫裡搞,花上都有血。」

  又怪牛愛國:

  「你眼瞎呀,也沒發現。」

  上次龐麗娜跟小蔣跑時,小蔣的老婆趙欣婷就來找牛愛國鬧,讓牛愛國殺了他們,牛愛國就哭笑不得;這次龐麗娜跟老尚跑,老尚的老婆也來找牛愛國鬧,牛愛國又哭笑不得,須知不是他讓龐麗娜跟人跑的。龐麗娜雖然還是他老婆,但兩人天天並不見面,如何看住她?接著又想,上次龐麗娜跟小蔣跑,和牛愛國沒關係;這次龐麗娜跟老尚跑,也可能是牛愛國逼的。如牛愛國沒去過滄州,沒跟泊頭「老李美食城」的章楚紅好過,他只會怪龐麗娜和老尚;如今是過來人,明白龐麗娜和老尚在一起的時候,不定怎麼說得著呢;這才下決心共同離開沁源,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上次在滄州,章楚紅讓牛愛國帶她跑,牛愛國答應了,事後又膽怯了;趁著媽曹青娥生病,逃回了沁源;從此再沒給章楚紅打過電話。論起兩個人在一起好,不論是「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還是牛愛國,關鍵時候都閃了對方;唯有一個老尚,關鍵時候豁得出去,把親人和熟地方都扔了,帶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從心裡首先不是怪老尚,而是佩服老尚。但他如何把這種心思告訴龐麗琴呢?如說出來,龐麗琴更瘋了。龐麗琴手拍著桌子:「牛愛國,你賠我丈夫,你賠我妹妹。」

  牛愛國:

  「咋個賠法?」

  龐麗琴:

  「找他們去呀。」

  牛愛國叉哭笑不得。事到如今,龐麗琴想找到龐麗娜和老尚,牛愛國卻不想去找他們。龐麗娜連跑兩回,倒在她和牛愛國的關係上,畫了一個句號。就像一塊傷疤,脫頭一層皮的時候會痛,脫第二層皮的時候,傷疤已經快好了。如果現在龐麗娜來找牛愛國離婚,牛愛國馬上就離。事情發展到最後,站出來作了結的不是牛愛國,而是龐麗娜;誰作了結誰擔的責任大,牛愛國還感到自己有些賴。龐麗娜把事情做絕了,牛愛國心裡也像卸了一塊大石頭。這事面上沒有了結,心裡已經了結了。他今後像現在一樣,和百慧、姐牛愛香、姐夫宋解放共同生活就挺好。於是說:「這種事情不能找,一找會出人命。」

  龐麗琴:

  「就是出人命,也讓我出口惡氣。」

  但牛愛國不能為給別人出惡氣,就去找龐麗娜和老尚;或為給別人出惡氣,自己就去殺人。但出去找不找龐麗娜和老尚,不是牛愛國一個人說了算。不但龐麗琴覺得應該找,姐牛愛香和姐夫宋解放也覺得牛愛國應該找。龐麗琴跟牛愛國鬧是白天,晚上,牛愛香和宋解放來找牛愛國。牛愛香對牛愛國說:「事情出了,就不能擱在這兒,得找。」

  牛愛國:

  「這種破鞋,找她做甚?」

  牛愛香點著一支煙,吸了一口:

  「話不是這麼說,找他們不是為了他們。」

  牛愛國:

  「為了誰?」

  牛愛香:

  「為了有個交代。」

  牛愛國:

  「給誰交代?」

  宋解放在旁邊比牛愛香還著急,雙手比劃著說:「跑沒啥,咱跑的人不對呀;小姨子跟姐夫跑了,整個沁源縣都炸了。」

  牛愛國倒沒想到這一層。牛愛香歎口氣:「得找。如果離婚了,就不說了;沒離,老婆跟人跑了,得有個響動。悶著頭不做聲,咱們都在沁源沒法混了。」

  牛愛國也歎了一口氣,看來就是假找,也得出去找一番了。早知這樣,還不如早離婚了。這時牛愛國想起媽曹青娥活著的時候,給他講她爹吳摩西的故事。當年曹青娥還叫巧玲的時候,她娘吳香香跟銀匠老高跑了;吳摩西和巧玲去找吳香香和老高,就是假找。沒想到七十年過去,自己也成了吳摩西。兩個出門假找的人,一個是曹青娥的爹,一個是她的兒子。宋解放見要出去找人,倒勁頭挺大,捋胳膊卷袖:「你不要怕,如果需要,我跟你一塊找去。」

  牛愛香倒同意:

  「兩個人也好,路上有個商量。」

  但牛愛國卻不同意宋解放跟自己一塊出去找龐麗娜和老尚。牛愛國知道宋解放一天到晚在酒廠看大門悶得慌,靜而思動。想借這次找龐麗娜和老尚,出門跑一趟。雖為跑一趟,但他是直心眼,找人是真找,牛愛國是假找,兩人在路上。便說不到一塊去。路上無人商量還好,有個宋解放在身邊,假找就無法掩飾。便說:「就是去找,我還是帶著百慧吧。那畢竟是她媽。」

  牛愛國知道百慧與她媽不親,兩人路上倒能商量到一塊去。龐麗娜跟人跑了,牛愛國說是不傷心,心裡還一陣陣發痛;帶上百慧,路上兩人也好說話。就像七十年前,吳摩西帶著巧玲,兩人共同出去假找吳香香一樣。因學校正放暑假,帶百慧上路,倒也不耽誤她的功課。牛愛國要帶百慧。宋解放無法反對,張張嘴,又咽口唾沫閉上了。他在世上與百慧最說得著,沒想到關鍵時候,他被百慧頂了窩。說罷這話,三人就開始準備行裝。行裝整理完,又商量龐麗娜和老尚會跑到何處去。三人往一塊湊龐麗娜在外地的親戚,老尚在外地的親戚。等親戚湊完,又覺得兩人私奔,不會投靠親戚;因龐麗娜的親戚,就是龐麗琴的親戚;老尚的親戚,也都和龐麗琴有聯繫。又想著老尚是沁源紗廠的採購員,必在外地有許多朋友,又開始想他過去跑生意愛去哪些地方。這些地方大都集中在山西,如長治、臨汾、太原、運城、大同等;外省河北有石家莊、保定等,陝西有渭南、銅川等,河南有洛陽、三門峽等,最遠的是廣州。最後決定,就去這些地方。一切商量妥當,已是夜裡十二點;牛愛香和宋解放,又去龐麗琴家找老尚在外地的朋友的電話號碼;牛愛國也上床睡下。但夜裡五更天,百慧突然發起了高燒。第二天早上,燒沒有退,溫度反倒更高了。牛愛香和宋解放又趕來送電話號碼,牛愛國指著床上的百慧說:「只能等百慧病好了。」

  牛愛香卻不同意:

  「找人就得抓緊,不然他們跑得更遠了,爭取能在山西抓住他們。」

  牛愛國:

  「那百慧咋辦呢?」

  牛愛香:

  「有老宋呢,讓老宋每天替你看著。」

  宋解放看百慧病了,本想再替百慧與牛愛國上路;但牛愛香讓他在家照看百慧,他就不敢再說上路的事。事情到這種地步,牛愛國再推託不得,只好背著一個提包出了門,上路假找龐麗娜和老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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