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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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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智: 「錯了。正因為說不起,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從今兒起,不是她不理你,該你不理她。」 牛愛國: 「她要離婚咋辦?」 李克智: 「拖著她,就是不離,看她能怎地?能治死她。」 一個賣魚的李克智,一下將牛愛國說醒了。與龐麗娜過了這些年,原來關係是顛倒的。原來世上還有怕是不怕、不怕是怕的道理。李克智拍著他的肩:「你那些朋友都不中用,以後再有想不明白的事,過來找我。」 牛愛國點頭。吃過飯,已是半下午。牛愛國又想到魚市買魚,被李克智攔下了。李克智:「剛才給你說的,你又忘了?就不給她做魚。」 又說: 「如果想要魚,在臨汾還用買?」 牛愛國笑著搖了搖頭,只好不買魚,開著車回了沁源縣。出城走了百十裡,剛上山路,天就黑了。牛愛國這時再想李克智的話,覺得又行不通。李克智教他對付龐麗娜的辦法,像李克智對付魚和魚市一樣,看起來很強硬,其實還是一個「賴」字。世上賴魚行,賴人如何會長久?說起來也不是怕龐麗娜,還是怕離開她;也不是非跟她在一起,而是離開她,連她也沒有了;或者,連怕都沒有了;與她說不上話,離開她,連話和說也沒有了。怕的原來是這個。一切不在龐麗娜,全在自己。牛愛國突然又想明白,用李克智的辦法是賴,不用他的辦法,眼下給龐麗娜洗衣服,給她擦皮鞋,給她做魚,說起來是供著她,其實也是個「賴」字,甚至比李克智還賴。李克智是小賴,自己是大賴。卡車在呂梁山上盤旋,車的大燈照著兩邊的山巒,忽高忽低,牛愛國不禁流下了淚。車行到沁源縣城,已是第二天黎明。牛愛國又到沁源魚市上買了兩條胖頭魚,回家對龐麗娜說,這魚是從臨汾買的。 這年十月,龐麗娜出了事。龐麗娜和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在長治旅館過夜時,被人抓住了。龐麗娜出事時,牛愛國渾然不覺。「十一」節,紡紗廠放了五天長假,龐麗娜對牛愛國說,她想跟廠裡幾個姐妹到太原旅遊;整日待在沁源,悶死了;還問牛愛國是否一塊去。牛愛國過去和龐麗娜一塊出去旅遊過,兩人路上無話,憋死了;別人一塊出去是看個風景,他和龐麗娜看著風景,也說不出別的;何況「十一」期間,牛愛國還要給沁源化肥廠拉化肥,便讓龐麗娜跟人去了。誰知龐麗娜並沒有跟紡紗廠的姐妹去太原。而是跟小蔣去了長治。在長治「春暉旅社」捉住他們的不是別人,就是小蔣的老婆。小蔣的老婆叫趙欣婷,在沁源縣城十字街頭百貨樓裡賣皮鞋;單眼皮,瘦弱,賣皮鞋時不會高聲說話,牛愛國見過,一看就是個老實人;沒想到這個老實人有心眼,龐麗娜和小蔣一塊出去,牛愛國沒從龐麗娜這裡看出破綻,趙欣婷卻從小蔣那裡察覺出異常。一個禮拜之前,小蔣就對趙欣婷說,想趁著「十一」,去北京進幾件婚紗,再進一部數碼相機,趙欣婷沒說什麼。小蔣去北京的前一天夜裡,小蔣睡了,趙欣婷替小蔣整理行裝,拉開手提箱一側的拉鍊,發現兩張車票,但不是去北京的,而是去長治的,知道小蔣在說謊。如是當天說謊算個小謊,一個禮拜之前就開始說謊,一件事預謀這麼長時間,裡面肯定有大名堂。但趙欣婷當晚沒急,一夜無話。小蔣和趙欣婷有個兒子叫貝貝,八歲了,正上小學。第二天小蔣走後,趙欣婷將兒子托到一個朋友叫李芹家,說自己去太原進皮鞋,也坐車去了長治。雖知道小蔣跟人在長治,但長治大得很,大街小巷,找到小蔣並不容易。但趙欣婷順著大街小巷,硬是在長治找了三天三夜;這天半夜,終於在城邊一條胡同裡,從一個叫「春暉旅社」的登記簿上,看到了小蔣的名字。趙欣婷這時才想起,自己三天水米沒打牙。趙欣婷也在「春暉旅社」開了一間房子。但她沒進房間,而是到小蔣的房間門前等著。一直等到天亮,也沒敲門。第二天一早,小蔣和龐麗娜穿戴整齊,推門出來,看到趙欣婷蓬頭垢面站在門前,兩人的魂兒都嚇沒了。趙欣婷看了兩人各一眼,也沒說話,轉身走了。小蔣還在後邊追,說:「你回來,聽我給你說。」 趙欣婷也不理小蔣,徑直去了長途汽車站,買票回了沁源。回到沁源沒有回家,先去農貿商店買了一瓶「樂果」農藥。趙欣婷揣著農藥回到家,八歲的兒子貝貝正在家做作業。貝貝見她問:「你不是去太原進皮鞋了嗎?怎麼空手回來了?」 趙欣婷: 「你不是在李芹家嗎?怎麼一人回來了?」 貝貝: 「我和馮喆打架了。」 馮喆是李芹的兒子,比貝貝大一歲;貝貝和馮喆是同學,兩人同學不同班。趙欣婷:「貝貝,你先到東屋寫作業,讓媽歇一會兒,媽乏了。」 貝貝出去,趙欣婷捧著一瓶「樂果」,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等趙欣婷醒來,已是第三天下午,在縣城醫院急救病房躺著。小蔣在床前站著。趙欣婷喝下農藥,本已經死了。又被醫院洗胃救了回來。小蔣搓著手,面紅耳赤:「啥都別說了,都怪我。」 又說: 「幸虧又活了回來,不然我也該喝農藥了。」 又說: 「你放心,以後再不敢了,跟你好好過日子。」 趙欣婷仍不說話。等小蔣出病房到食堂打飯,趙欣婷從病床上爬起來,扶著牆,出了醫院,來到大街上。在大街上側側歪歪地走,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到縣城南關牛愛國家。自龐麗娜和小蔣出了事,龐麗娜躲到娘家去了,家裡就牛愛國一個人。趙欣婷:「我死了,也就算了;我活了回來,就要給你說一說。」 牛愛國: 「你要說啥?」 趙欣婷: 「說一說長治的事,不然就把我憋死了。」 然後將她在長治捉姦的過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對牛愛國講了。趙欣婷:「我在春暉旅社房間外,等了半夜,什麼都聽見了。」 又說: 「一個後半夜,他們幹了三回事。」 又說: 「幹完三回事,還不睡,還說呢。」 又說: 「睡了睡了,一個人說:『咱再說些別的』,另一個說:『說些別的就說些別的』。」 又說: 「他們一夜說的話,比跟我一年說的話都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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