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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牛愛國:

  「啥?」

  杜青海:

  「你既殺不了人,也離不了婚。」

  牛愛國:

  「為啥?」

  杜青海:

  「如要殺人,你早殺過了,也不會來找我了;殺人咱先放到一邊,單說離婚;離婚倒也不難,一了百了。問題是,離了婚,你可能再找一個?」

  牛愛國想了想,如實說:

  「爹在當兵時死了,家裡三兄弟還沒分家;大哥有三個孩子,大嫂有病,每個月看病拿藥,得花二百多;三弟有了對象,還沒成家,等著給他蓋房;蓋房,還等著我開車掙錢。」

  又說:

  「如沒結過婚,也許好找;結過婚,又有一個孩子,加上家裡這種情況,就難說了。」

  杜青海:

  「還是呀,不是想不想離婚,是自己離不離得起,這才是你猶豫的原因。」

  牛愛國半天沒有說話。半天後歎息:

  「那咋辦呢?」

  杜青海安慰牛愛國:

  「這種事,俗話說得好,捉賊要贓,捉姦要雙;沒有捉住,這種事,寧信其無,不信其有。」

  牛愛國吸著煙,看著滹沱河水不說話。半天又說:「還有一件事比這重要,兩人在一起,沒話。」

  杜青海:

  「有話,也就出不了這種事了。」

  又看看四周,悄聲說:

  「給你說實話,我也是沒話,你沒看家裡亂的樣子?」

  又感歎:

  「不是當兵站崗的時候了。」

  牛愛國:

  「就算湊合,往前咋走呢?」

  杜青海:

  「既然往前走,就得讓它往好裡走呀,倆人沒話。你主動找些話呀。」

  又說:

  「找話,就不能找壞話了,回去多給她說些好話,讓她回心轉意。」

  牛愛國:

  「西街照相館的事呢?」

  杜青海:

  「只能先忍著了。等她回心轉意,這事也就不存在了。」

  又攥住牛愛國的手:

  「俗話說得好,量小非君子呀。」

  牛愛國眼中湧出了淚。接著頭靠在杜青海的肩上,看著滹沱河的對岸睡著了。

  從河北回到山西,牛愛國按杜青海說的,既沒殺人,也沒跟龐麗娜離婚;跟龐麗娜在一起的時候,開始找話,開始給龐麗娜說好話。又三年過去,牛愛國方知,在部隊的時候,杜青海給自己碼放事情,出的都是好主意;唯有在滹沱河畔,他和龐麗娜的事,杜青海出的主意,打根上起就錯了。

  牛愛國第三個朋友叫陳奎一,是牛愛國在長治修高速公路時認識的。陳奎一是工地一個伙夫,瘦高,左臉有顆大痦子,痦子上長了三根黑毛。別的伙夫都是胖子,陳奎一是個瘦子。陳奎一是河南滑縣人,工地一個工長,是他的小舅子,他就成了工地的伙夫。牛愛國不愛說話,陳奎一也不愛說話,因都不愛說話,兩人倒能說到一起。工地的伙房,有三百來號人吃飯,一天到晚,陳奎一忙得滿頭大汗。倒是牛愛國開卡車拉完自己的土方,有了空閒,來伙房與陳奎一閑坐。陳奎一蒸饅頭煮菜,一刻不停,牛愛國就在條凳上坐著,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地閒扯。陳奎一終於忙停歇了,如伙房有煮熟的豬耳朵豬心,便切上一盤;也顧不上細切,橫上三五刀,滴些香油,兩人吃上一番。吃完,相互看一眼。抹著嘴笑了。但豬耳朵豬心不是每天都有,沒有的時候,陳奎一忙完,兩人就對坐著吸煙。有時有了豬耳朵豬心,牛愛國正在工地上忙,沒來伙房,陳奎一忙停歇了,便去工地找牛愛國。人群之中,陳奎一向牛愛國使個眼色:「有情況。」

  然後用圍裙擦著手,撅屁股走了。牛愛國便加緊幹活。幹完,從卡車上跳下來,跑到伙房,陳奎一已將豬耳朵豬心切好,放到盤子裡,碼上了蔥絲,滴上了香油。漸漸這個秘密被別人發現了。有一個東北人叫小謝,在工地上舉小旗,見陳奎一和牛愛國一前一後有些奧妙,幾次問:「愛國,你們幹啥去?」

  牛愛國:

  「不幹啥。」

  一次小謝見陳奎一又跑到工地向牛愛國使眼色,說「有情況」,又見牛愛國加緊幹活,幹完,從卡車上跳下來,跑向伙房,也趕緊跟了過來。進了伙房,見兩人正坐在一起,對著頭在吃一盤豬耳朵豬心,小謝假裝偶然遇見:「光吃菜呀,也不弄壺酒。」

  接著做朋友狀,便想坐下。但牛愛國和陳奎一都沒理他,把他晾在那裡。吃完豬耳朵豬心,牛愛國站起又去了工地,陳奎一白了小謝一眼,將一大籠饅頭蓋到鍋上:「開飯還得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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