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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他做出渾身是勁的樣子:「我不累。」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平安地過去了,沒想到班裡出了奸賊:「老肥」犯羊羔瘋的事,有人告到了連裡。連裡責成排長查問。排長午休時沒睡,先獨自趴桌上寫了一回信,撕了幾張紙,又把我和李上進叫到乒乓球室,問:

  「李勝兒犯羊羔瘋,你們知道不知道?」

  我和李上進對看一眼,知道壞了事。但含含糊糊地說:「這事兒倒沒聽說。」

  排長「啪」地將寫好的信摔到球案上:「還沒聽說,都有人告到連裡了!」

  我急忙問:「誰告的?」

  排長瞪我一眼:「你還想去查問檢舉者嗎?」

  我低下眼睛,不敢再吭聲。

  排長說:「好哇好哇,我以為班裡的工作搞得挺不錯,原來藏了個羊羔瘋!連我都跟著吃掛落!你們說,為什麼不早報告?」

  李上進鼓起勇氣說:「排長,真沒見他犯過。」

  我說:「我和他一個村。」

  排長說:「你們還嘴硬,有沒有病,明天到醫院一檢查就知道,到時候再跟你們算帳!」

  我和李上進挨了一頓訓,出來,悄悄問:「是誰這麼缺德,跑到連裡出賣同志?」嘴上不說,都猜十有八九是王滴。王滴跟「老肥」本來就不對付,「老肥」又曾頂掉他的「骨幹」,他會不記仇?再說,王滴是班裡的落後分子,平時唯恐天下不亂,這放著現成的事,他能不吹灰撥火?這奸細不是他是誰?回到班裡,又見王滴在那裡又笑又唱,越看越像他。我和李上進都很氣憤,說:「遇著事兒再說!」可他向連裡反映情況,是積極表現,一時也不好把他怎麼樣。只是苦了低矮黃瘦的「老肥」,在那裡愁眉苦臉坐著,等待明天的命運判決。

  第二天一早,「老肥」就被一輛三輪摩托拉到野戰醫院去了,到了晚上才回來。他一下摩托,看到他那苦瓜似的臉,就知道班裡的「骨幹」、想給軍長開小車的「老肥」,要給退回去了!

  「老肥」從車上下來,立即哭了。拉著我的手說:「班副,咱倆可是一個村的!」又說:「不知誰揭發了我。來時大家都兄弟似的,怎麼一到部隊,都成仇人啦?」

  我心裡也不好受,說:「老肥。」

  「老肥」說:「這讓我回去怎麼見人?」

  王滴在旁邊說:「這有什麼不好見人的?在這也無非是甩甩手榴彈!」說完,甩屁股走了。

  我們大家都氣得發抖。背後告密,當面又說這風涼話,我指著他的背影說:「好,王滴,好,王滴!」

  這時「元首」上前拉住「老肥」的手,安慰說:「『老肥』,心裡也別太難受。咱們都是『骨幹』,原來想一塊把班裡工作搞好,誰想出了這事!」說著,自己也哭了。

  入夜,大家坐在一起,圍著「老肥」說話,算是為他送行。卸了領章、帽徽的「老肥」,臉上癡呆呆的。李上進說:「李勝兒同志雖然在部隊時間不長,但工作大家都看見了,還當著『骨幹』……」

  我說:「李勝兒同志品質也好,光明正大,不像有的人,愛背地琢磨人。」看了王滴一眼。王滴躺在自己的鋪板上,瞪著眼不說話。

  「老肥」說:「我明天就要走了,如果以前有不合適的地方,大家得原諒我。」

  這時有幾個戰士哭了。

  排長從屋外走進來,也坐下參加我們的送行會。他從腰裡摸出一包「大前門」煙,破例遞給「老肥」一支,吸著說:「李勝兒,別怨我,連裡要這麼做,我也是沒辦法。」說著,又遞給「老肥」一雙膠鞋:「回家穿吧。」

  「老肥」抱著膠鞋,哭了:「排長,我不該尿你一褲……」

  第二天一早,「老肥」乘著連裡炊事班拉豬肉的車走了。臨上車問:「班副,你給家捎什麼不捎?」

  我說:「不捎什麼。回去以後,如果村裡不好呆,就跟我爹去學泥瓦匠吧。我給我爹寫一封信。」

  他點點頭,一包眼淚,蹬著車軲轆爬上了汽車。

  汽車馬上就開了。

  再也看不到汽車和「老肥」,大家才向回走。回到班裡,又要集合去訓練場練投手榴彈。這時大家都沒情沒緒的。我看著班裡每一個人都不順眼,覺得這些人都品質惡劣。十七八歲的人,大家都睡打麥場,怎麼一踏上社會,都變壞了?

  但集合隊伍的軍號,已經吹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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