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新兵連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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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滴的話說中了「老肥」的心病。「老肥」的眼圈更紅了。 我安慰「老肥」:「你不要太在心,尿一褲不說明什麼。」 「老肥」又悄悄對我說:「王滴最會巴結排長了,中午我見他給排長洗衣服。」 我說:「行了行了,誰不讓你洗了?」 正說著,眼前走過一隊蒙古人。長袍短褂的,騎著馬,大衣領上厚厚的一層人油。河南哪裡見過這個?大家不再說話,立在那裡看。 突然王滴問:「怎麼不見女的?」 一個叫原守——大家都喊他「元首」的,用手指著說:「怎麼沒有女的?那不是,勒紅頭巾的那個!」 果然,一個人勒著紅頭巾是個女的。只是長得太難看了,臉曬得黑紅。 這時王滴說:「我明白了,邊疆地帶,能有這樣女的,也算不錯了。」接著正了正自己的軍帽。 蒙古人過去,又看四周。四周是茫茫一片戈壁。王滴指著地上一個挨一個的小石子,告訴大家所謂戈壁,原始社會便是大海,不然怎麼一個挨一個的小石子?不然怎麼到現在還寸草不生? 「老肥」不滿意了:「怎麼寸草不生?看那不是樹木,還有一條河。」 大家順著「老肥」的手指看,果然,遠處是一簇黑森森的樹棵子,旁邊還有一條河。它的上方,升騰著一片水汽,在空氣中顫動。 可離開那簇樹棵了,別的地方就沒有什麼了。 於是大家說:「別管大海不大海,反正這地方夠荒涼的!」 王滴說:「排長帶兵時,還說在蘭州呢,誰知離蘭州還有一千多!」 「老肥」說:「那你還給排長洗衣服!」 王滴馬上面紅耳赤:「誰給排長洗衣服了?」 兩個人戧到一起,便想打架。我把他們拉開。這時班長站在營房喊我們,讓我們回去開班務會 班長叫劉均,是個老兵,負責我們的軍事訓練。班務會就在宿舍開,大家各自坐在自己的鋪頭上。班長講了一通話,要大家尊敬首長,團結同志,遵守紀律,苦練殺敵本領。接著又對中午吃飯提出批評,說大家太浪費了,羊肉排骨還不吃完,每人剩了兩塊,倒到了泔水桶裡;以後不要這樣,打到盤裡的菜就要吃完,吃不完就不要打那麼多。大家聽了,都挺委屈,原是為了面子捨不得吃完,誰知班長又批評浪費。於是到了晚飯,大家不再客氣,都開始放開肚皮吃。盤底的菜根兒,都舔得乾乾淨淨。「元首」一下吃了八個大蒸饃杠子。似乎誰吃得多,誰就是不浪費似的。 這時「老肥」又出了洋相。下午的菜是豬肉燉白菜。肉瘦的不多,全是白汪汪的大肥肉片子,在上邊漂。但和家裡比,這仍然不錯了。大家都把菜吃完了,惟獨排長沒有吃完,還剩半盤子,在那裡一個饃星一個饃星往嘴裡送。「老肥」看到排長老不吃菜,便以為排長是捨不得吃,也是將功補過的意思,將自己捨不得吃的半盤子菜,一下傾到排長盤子裡,說: 「排長,吃吧!」 但他哪裡知道,排長不吃這菜,是嫌這大肥肉片子不好吃,突然闖來「老肥」,把吃剩的髒菜傾到自己盤子裡,直氣得渾身亂顫,用手指著「老肥」: 「你,你幹什麼你!」 接著將盤子摔到地上。稀爛的菜葉子,濺了一地。 晚上睡覺,「老肥」情緒壞極了。嘴裡唉聲歎氣,在門口翻身。我睡醒一覺,還見他雙手抱著頭,在那裡打滾。我出去解手,他也趿拉著鞋跟出來。到了廁所,帶著哭腔向我攤手: 「班副,我可是一片好心啊!」 我說:「好心不好心,又讓人家戧了一頓。」 他說:「排長急我我不惱,我只惱王滴他們。排長急我時,他們都偷偷捂著嘴笑……」 我說:「自己幹了掉底兒事,還能擋住人家笑?」 接著又安慰他兩句,勸他早點睡覺。他說:「班副,你得和我談談心。」 我說:「看都什麼時候了,還談心。快點睡吧,明天就要開始訓練了。」 他歎了一口氣,和我回去睡覺。這時月牙已經偏西,只有兩個站崗的哨兵,在遠處月光下遊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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