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我叫劉躍進 | 上頁 下頁
二九


  馬曼麗本是一句玩笑話,劉躍進感慨:「真讓你說中了,被搶了,也搶人了。」

  將馬曼麗推進髮廊,關上門,插鎖;關燈;又將馬曼麗拉到里間;馬曼麗以為他要幹什麼,掙把他;劉躍進死死把她拽住,也不幹什麼,而從七天前自己丟包開始,怎麼找這包,找包的過程中,怎麼又撿到一包;本來是在找人,怎麼又變成被人找;怎麼沒找到這賊,恰恰又被這賊找到;本來丟了錢,怎麼又變成敲詐;剛剛,在四季青橋下,那賊被人捉住,往死裡打;自己吃了害怕的虧,也沾了害怕的光,才抽身逃脫;等等,說了個遍。急切中,也說了個亂。也是事情頭緒太多,劉躍進不說亂,馬曼麗也會聽得一頭霧水;劉躍進說亂了,馬曼麗只聽出劉躍進焦急。馬曼麗:「你從頭再說,我沒聽懂。」

  劉躍進焦急:「來不及了。聽懂你也沒辦法。」

  這時從懷裡掏出一個U盤,問:「你懂這玩意嗎?」

  馬曼麗點頭:「這不是U盤嗎?過去,煩的時候,我也上網聊天;這半年,沒心思了。」

  劉躍進拍巴掌:「那就太好了,咱趕緊找個地方看一看,裡邊都說些啥。」

  馬曼麗穿上外衣,兩人匆匆出了髮廊。轉過兩條街,找到一個網吧。網吧藏在一居民樓地下室裡。走進去,燈光昏暗;幾排桌子上,擺著十幾台電腦;每台電腦前,同時湧著幾個夜不歸宿的中學生,在打古代戰爭遊戲。奇怪的是有一老頭,躲在角落裡,守著一台電腦,也在琢磨什麼。

  馬曼麗和劉躍進顧不上這些,匆匆買過上網卡,擠坐在一台電腦前。馬曼麗將U盤插進電腦,打開文件,屏幕上先是空白,好像幾個人在說話,時不時有人「咯咯」笑。但話語嘈雜,說的都是劉躍進和馬曼麗不熟悉的事,一時難以聽明白他們說的是啥。接著開始出現視頻,好像是一賓館房間,先出來的是嚴格,劉躍進一愣;接著是嚴格分別向人送珠寶,送字畫。

  收東西者,總是兩個人,一個是老頭,一個是中年人;從穿戴,從神情,好像是當官的。但每次送東西都是分開,老頭和中年人並不碰面。除了送珠寶和字畫,還送帆布提包;每次或一個,或三個五個不等;嚴格彎腰拉開拉鍊,裡邊竟全是錢;送中年人往往是一個提包,送老頭或三個,或五個。不是送一回兩回,十多回。屏幕下方,有跳動的日期和幾點幾分幾秒的字碼。

  劉躍進和馬曼麗驚了。幾十提包錢,加在一起,到底有多少,一時真算不過來。更讓倆人吃驚的是,播過這些,還是這個房間,或這個中年人,或這個老頭,正在床上與外國女人幹那事。也不是一回兩回,十多回。下邊也有跳動的日期和幾點幾分幾秒的字碼。每一次,中年人都幹得滿頭大汗,與不同的外國女人大呼小叫;老頭不叫,幹得不緊不慢;也不是不緊不慢,好像不行了;老頭是個尖屁股,看著不行了,但還努力抖動和掙扎;或者他乾脆躺那不動,讓外國女人含他下邊。不看這些還好,看過這些,兩人腦袋「嗡」地一聲全炸了。沒看之前,劉躍進只知道這U盤值錢,有人想買;看了才明白,U盤裡藏的竟是這個。兩人鑽出網吧,來到地面,蹲在網吧門口,劉躍進突然大叫:「那麼大一提包,能裝一百多萬吧?幾十提包,不快上億了嗎?」

  突然又大叫:「收人這麼多錢,這叫啥?大貪污犯呀這叫,該挨槍子呀這是。」

  突然又明白:「我說這麼多人,緊著找它呢。這是錢的事嗎?能要他們的命呀。」

  馬曼麗愣愣地看劉躍進,臉開始變得煞白。劉躍進還在那裡憤憤不平:「我給順義老李送泔水,來回一百六十裡,才掙幾塊錢;他們輕易而舉,就收人這麼多錢;這是人嗎?狼啊,吃人哪。」

  馬曼麗仍看劉躍進,這時哆嗦著說:「你就別說別人了,說你自個兒吧。」

  劉躍進不解:「我怎麼了?」

  馬曼麗:「撿了不該撿的東西,又讓人知道了,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劉躍進突然想明白這點,「呼」地嚇出一身汗:「我說剛才在橋下,那賊被人往死裡打呢。」

  又「呼」地站起:「原來以為他們是找這盤,誰知是要命啊。」

  又蹲下,一把抓住馬曼麗的手:「我明白了,他們除了要盤,還要殺人滅口,那賊被他們打死了,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又用手拍地:「丟個包,就夠倒黴的了,誰知又牽出這事。」

  馬曼麗突然想起什麼:「我也看了這盤,不也裹進去了嗎?」

  忙推劉躍進:「咱可說好了,人家抓住你,千萬別供出我。我在老家,還有個女兒呢。」

  也是物極必反,大禍臨頭,劉躍進突然像老袁一樣幽默了,對馬曼麗說:「這樣也好,從今兒起,咱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

  馬曼麗急了,上去掐劉躍進的脖子:「操你大爺,我現在就把你掐死!」

  18.這U盤不是錢的事而是命的事

  如劉躍進還沒離開北京,韓勝利知道他會躲在兩個地方;不在這裡,就在那裡,頭一個地方韓勝利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就是「曼麗髮廊」。韓勝利決定去「曼麗髮廊」一趟,以探虛實。來到「曼麗髮廊」。因是傍晚,大家該吃晚飯,店裡沒有客人,馬曼麗也不在,就剩下洗頭按摩的胖姑娘楊玉環,把兩條胖腿伸到理髮臺上,身子躺在理髮椅上,摁著手機在發短信。

  店裡很平靜,並沒有異常。但韓勝利多了個心眼,沒等馬曼麗,給楊玉環使了個眼色,直接進髮廊里間按摩。身上有嚴格剛給的一萬塊錢,腰杆子也硬了。一時三刻,成就完好事,楊玉環欲起身,韓勝利又抱住她的光身子不放,似無意間問:「玉環,這兩天劉躍進來過沒有?」

  他知道楊玉環討厭劉躍進;劉躍進天天來髮廊,坐著不走,耽誤她按摩的生意;現在突然提起,楊玉環不會袒護劉躍進。楊玉環並沒有袒護劉躍進,但也推開韓勝利,起身穿衣服:「沒見。」

  韓勝利:「知道他去哪兒了?」

  楊玉環瞪了韓勝利一眼:「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找他,怎麼問上我了?該去工地食堂呀。」

  韓勝利便知道,在楊玉環這裡,並不知道劉躍進出了事。穿上衣服到外間,馬曼麗提著一塑料袋雞脖子進來。「曼麗髮廊」還是老規矩,老闆娘做飯,打工的楊玉環吃現成的。韓勝利又作出發愁的樣子:「也不知劉躍進哪兒去了?」

  又說:「我發現偷他包那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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