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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嚴守一不再說話,悶著頭開車。半天,歎了口氣說:「確實就是我們倆,但確實也是給費墨寫序的事,怕你多疑,我才這麼說。」

  沈雪:「我進來之前,你們還不知怎麼預謀呢,我倒蒙在鼓裡,成了外人。嚴守一,你到底想幹什麼?」

  嚴守一被逼到了絕路上,只好急了:「我想幹什麼,我還想問你想幹什麼!給你臉了是不是?這些天接二連三,整天疑神疑鬼,弄得我跟做賊似的。我連見一個人都不能見了!我告訴你,我是找老婆,不是找FBI!」接著將車「嘎」地停在路邊,情緒真的急了:「愛怎樣怎樣,你要不想一塊呆著,就他媽給我下去!」

  這是嚴守一認識沈雪以來,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沈雪看著嚴守一,驚愕得說不出話。嚴守一以為她會推門下車,沒想到她伏到車的前臉上哭了。哭了一會說:「我說什麼了?我只是說你不該騙我,難道不對嗎?」又哭:「一看就是個騷貨,讓你離她遠點,有什麼不好?」

  嚴守一這時換了口氣:「我離她本來就不近,這不是說正事嘛!」

  然後又開動了車。看著沈雪漸漸平靜下來,嚴守一心裡又有些安慰。

  看來光退讓也不行,有時該發火也得發火。過去在生活中很少說硬話,看來該說也得說。

  費墨的書出版了。出版社為費墨的書舉行了隆重的新聞發佈會。

  發佈會設在國際貴賓酒店。新聞發佈會沒什麼出奇,但新聞發佈會之前,嚴守一無意中發現了費墨一個秘密,卻讓他大吃一驚。十點開會,嚴守一九點半就到了。

  但酒店前的車場已經被車輛占滿。終於,他發現一輛汽車的屁股從一個車位裡退出來,嚴守一急忙將車開過去在那裡等待。那輛車開走,嚴守一把車頭抹了進去。往前打量車距時他無意中發現,前排車位上停著一輛小「奧托」,開車的是一個女孩;一般的女孩嚴守一不會留意,但這個女孩紮著一對小雙辮,返璞歸真,似乎回到了1969年,倒讓嚴守一多看了兩眼。接著他發現女孩旁邊還坐著一個胖男人。那個女孩在晃著辮子說什麼,接著向那個胖子臉上「唄」地親了一口。接著那個胖子從小「奧托」裡笑著鑽出來。由於車小,人胖,那人鑽得有些艱難。等嚴守一把車停好,他吃驚地發現,這個胖子竟然是費墨。

  嚴守一像自己被人抓了個現行一樣,腦袋「嗡」的一聲炸了。費墨留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個循規蹈矩、道貌岸然的老派知識分子,怎麼背後也幹這偷雞摸狗的事呀?這不也成自己一族了?嚴守一有些驚愕,接著又有些莫名的幸災樂禍。幸災樂禍不僅是對費墨,還有對這個世界。這才叫環球同此涼熱。

  嚴守一憋不住自己的興奮。看到費墨已從人群中踏上了滾梯,便緊走幾步追了上去,低聲問費墨:「清早給費老打電話,不讓我接,你怎麼來的呀?」

  費墨看了嚴守一一眼:「另外還有點事,打的來的。」

  嚴守一捂著嘴笑:「不對吧?不讓我接,原來是有人送。車不好,人好。」

  費墨這時吃了一驚,臉上的肌肉僵在那裡。他明白自己的狐狸尾巴被嚴守一抓住了,眼神在鏡片後躲閃一下:「一個社科院的研究生,學美學的,對我有些崇拜。

  但我告訴你,只是正常交往,沒有別的,別瞎想。」

  嚴守一:「嘴都上來了,還沒別的?」又笑著用手點費墨:「費老一再教導我們,不能亂來,麻煩,您這可是頂著麻煩上了。」

  費墨皺著眉看了一下四周,也用胖胖的手點嚴守一:「老嚴,我不是說你,你這話有些刻薄。」又說:「老嚴,做人要厚道。」

  嚴守一連連點頭:「好,好,我視而不見,好了吧?」接著摟起費墨的肩膀,共同走進新聞發佈會大廳。

  新聞發佈會結束,貼著費墨頭像的宴會廳大門被侍者推開,露出宴會廳。眾人「噢」地一聲,潮水般湧進宴會廳吃飯。

  費墨和嚴守一都被安排在主桌上。嚴守一從身上摸出一張照片,悄悄遞給費墨。

  這張照片,就是前些日子于文娟她哥悄悄給他的那張,說:「放你那兒吧。」

  費墨一愣:「為什麼?」

  嚴守一:「孩子沈雪能接受,但照片上不是還有于文娟嗎?最近又暗地給她找了一個工作,沈雪那裡,更得小心一點。」費墨點點頭。嚴守一又悄悄掏出一個存摺:「于文娟下崗上崗,經濟也不寬裕,我悄悄存了兩萬塊錢,怕他們突然有急用,也放你那兒吧。」

  費墨點點頭,將照片和存摺揣到自己身上。一邊揣一邊說:「有一個事情我也想提醒你,我老婆原來是不接受沈雪的,因為她和于文娟關係好,後來又跟沈雪裹在一起,這幾天,她和沈雪,兩人電話通得很頻繁。」費墨用筷子劃著桌布:「世界上的事情,怕結盟。」

  嚴守一想起剛才在車場發生的事,明白費墨的意思,點點頭。剛要說什麼,他的手機「唄」地響了一下,進來一封短信。他掏出手機查看,是伍月的名字。他悄悄打開短信,上邊寫道:我想看你的肢體表演,咬死你。

  嚴守一渾身一哆嗦。一邊忙將這封短信刪掉。

  沈雪後來告訴李燕,那天嚴守一去參加費墨新書新聞發佈會的時候,她正帶著嚴守一一個老鄉的女兒牛彩雲在戲劇學院面試。等那女孩考完試,她撥通嚴守一的手機,但手機裡傳來的聲音是:「對不起,對方不在服務區。」

  沈雪愣在那裡。嚴守一的手機過去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訊號。明明去參加費墨的新聞發佈會,就在北京城,怎麼會不在服務區呢?但當時沈雪並沒有在意。幾天之後,她給學生上課,一個男生的手機響了。男生埋到課桌下匆匆接過手機,抬頭發現沈雪已走到他面前,正冷冷地看著他。這個男生忙舉起雙手:「沈老師,我關,我關!」

  但他接著不是關機,而是摳下手機屁股上的電池,又「啪」地一聲推了上去。

  沈雪這時倒被他慪笑了:「關機還摳電池,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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