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手機 | 上頁 下頁


  因嚴守一與她發生過衝突,其他主持人便故意使壞,把嚴守一選成了班長。上完課,沈雪便把嚴守一留下談話,讓嚴守一協助她抓紀律,抓每個學生的思想動向。嚴守一衝口而出:「沈老師,班上每個學生都比你大,世界觀人生觀都已經確立了,是死是活,由他們去吧,咱就別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了。」

  沈雪一愣,又要發火。嚴守一忙舉起雙手:「咱倆要談也行,得換個地方。」

  沈雪又一愣:「換哪兒呀?」

  嚴守一:「晚上六點,還有人請我吃飯,你跟我吃飯去得了。」

  沈雪張大眼睛,看著窗外:「把電視臺交給你們,是全國人民瞎了眼。」

  接著斜看嚴守一一眼,開始彎下腰笑。一笑就沒個頭,像個傻丫頭。放下虛撐的架子,還原本來面目,倒讓嚴守一心裡一動。這天沈雪果真跟嚴守一吃飯去了。

  嚴守一滿腹心事,酒桌上又喝大了。

  當晚車在路上被警察扣下,嚴守一和沈雪攔出租車回去。據沈雪後來說,上樓的時候,嚴守一的嘴虛虛實實,在沈雪臉上蹭著,被沈雪打了一巴掌。嚴守一卻不記得,只記得第二天早上醒來,腦袋像炸了一樣疼,對睡在沈雪宿舍他不感到奇怪,而是奇怪地問:「昨天晚上,知道我喝醉了,還坐我的車,不怕跟我一塊送命啊?」

  沈雪看著天花板:「送就送唄。」

  又讓嚴守一心裡一動。接下來,一禮拜七天,他們有兩天在一起吃晚飯。短訓班結束,嚴守一和沈雪開始天天在一起吃晚飯。雖無睡到一起,但分別時摟樓抱抱,已屬正常。

  處得久了,嚴守一開始喜歡聽沈雪說話,她一張口就傻不棱登,句句讓人好笑。

  這是沈雪與于文娟和伍月的不同。這次回山西老家之前,嚴守一給沈雪打電話,告訴她自己要回山西老家,順便開玩笑說:「跟我走吧,也讓俺奶相看相看。」

  這也就是一句玩笑。沒想到沈雪說:「好哇,我也相看相看你們家。」

  於是一塊來了。

  回到村裡第二天,嚴守一與黑磚頭商量重砌院牆的事。嚴守一的意思,既然牆要扒掉重砌,乾脆連門樓也一塊扒掉重砌。黑磚頭看了嚴守一一眼,開始扒拉算盤算帳:「院牆,磚、灰、沙;門樓,木料、磚、灰、沙、釘子、膩子;這樣算下來,料錢一共是三千六。八九個人,活兒得幹三天,一天三頓飯,吃飯得六百;煙、酒、茶,又得三百;一共是四千五。我出兩千,你出兩千五。」

  嚴守一從書包裡拿出五千塊錢,從桌上推過去:「這是五千。」

  黑磚頭馬上急了:「你這是噁心誰呢?讓咱奶知道了,又說我占你便宜!」

  嚴守一:「我出錢,你出力。我不告訴咱奶不就得了。」沈雪在灶旁興高采烈地幫廚師做飯。灶是大眼灶,燒的是濕煤,下邊用了兩個鼓風機,火光熊熊。沈雪系著圍裙,挽著袖子,切菜,切肉,動作很大。還親自掌勺,做了一盆紅燒肉。等飯菜做齊,沈雪又用水瓢往臉盆裡舀了一盆熱水,先向費墨說:「費老,開飯了。」

  又扯著嗓子,用山西話向所有清理廢磚爛瓦的人喊:「洗臉吧——熱水!」

  老太太也笑了,費墨把她從太師椅上扶起來。這時老太太環視四周空蕩蕩的院子,又嘮叨:「劃不著,我都九十四了,還能活幾天?」

  沈雪系著圍裙,跑到她跟前,鑽到她臉下看:「奶奶,我看你像四十九。」

  院子裡的人又笑了。費墨用摺扇敲了一下沈雪的頭:「馬屁拍得不著調。」

  在家已經呆了五天,明天就要返回北京了。新院牆,新門樓,靜靜地站在月光下。棗樹的葉子,一片片映到院牆上。嚴守一扶著奶奶在院子裡轉了一圈。這時奶奶說了心裡話:「好,蓋得好。」

  用拐棍指指牆,指指門樓:「結實。」又指一指:「嚴實。」

  嚴守一將奶奶扶到屋裡炕上,老太太倚坐到被垛上,嚴守一坐在她的對面。這時嚴守一掏出兩千塊錢,擱在老太太枕頭旁。老太太剛要說什麼,嚴守一:「不是我給的,是沈雪,讓你零花。」

  老太太不再說什麼,但也沒將錢收起,而是從炕頭一個舊梳妝匣子裡摸出一張照片,舉在電燈泡下看。照片上是嚴守一、于文娟過去和老太太的合影。看來老太太和于文娟還是挺有感情的。嚴守一知道這一點,離婚兩個月後,才把消息一點點透給了老太太。老太太當時沒說什麼,現在看著照片,歎了一口氣:「不用你說,我就知道,當初的事,一點不怪人家,怪自家的孩子。」

  這時嚴守一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這是十年前嚴守一和于文娟結婚,一塊回山西老家,奶奶送給于文娟的。嚴守一:「分手的時候,文娟說,讓把它還給你。

  我想了幾天,沒敢給你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