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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馮麻子用手止住金寶,用柳條指著孟慶瑞說:

  「你寫什麼?」

  孟慶瑞嚇得出了一身汗,說:

  「你讓我寫什麼,我寫什麼!」

  馮麻子說:

  「好,你上次怎麼寫打倒刺蝟的,這次怎麼寫打倒賴和尚!」

  孟慶瑞說:

  「可街上沒地方了呀,上次寫打倒刺蝟給寫滿了!」

  馮麻子說:

  「沒地方你給我找地方,上次給賴和尚寫有地方,這次給我寫就沒地方了?你給我把上次寫的抹掉,換成這次寫的!」

  孟慶瑞攤著手說:

  「這,賴和尚要知道了,肯定打我!」

  馮麻子又指揮金寶去吊人,用柳條抽他,問:

  「你到底怕哪一邊打你?」

  孟慶瑞哭了:

  「我兩邊都怕!」

  馮麻子說:

  「你那邊怕過一回了,這次怕怕這邊吧。你說,明天你抹不抹?寫不寫?不抹不寫我先吊你一夜!」

  孟慶瑞說:

  「我抹,我寫,我明天就寫!」

  馮麻子問:

  「你上次寫標語花了幾天時間?」

  孟慶瑞說:

  「四天!」

  馮麻子說:

  「我也給你四天期限,你給我把八桶墨汁寫完。要是到了四天頭上,你還沒有寫,你就把八桶墨汁給我喝下去!」

  說完,就讓金寶把孟慶瑞放了回去。

  但孟慶瑞回去以後,四天過去,他一個字沒有抹,一個字沒有寫。他沒抹沒寫並不是他不想抹不想寫,而是賴和尚的戰鬥隊得到信息,知道走資派趙刺蝟要反撲,要抹標語寫標語,已經派衛東帶著戰鬥隊一幫人拿大棒子到街上看守。孟慶瑞看到標語有人看守,他去抹去寫不是等著挨棒子?所以他一個字沒抹,一個字沒寫。到了四天頭上,這邊戰鬥隊的馮麻子和金寶十分生氣,帶著一幫人,拿著柳條到小學校去捉拿孟慶瑞。四天既然沒有寫,就要逼著他把八桶墨汁喝下去。可等馮麻子一幫子來到學校,推開孟慶瑞的屋門,發現孟慶瑞正在屋裡主動捧著大桶在喝墨汁,臉上、脖子裡,全是黑乎乎的墨汁,一邊喝還一邊打自己的臉:

  「誰叫你識字,誰叫你識字?你識字,你受罪挨打是活該!」

  孟慶瑞這樣一個模樣,倒叫馮麻子等人嚇了一跳。人家主動將墨汁喝了,就不好再找理由逼迫人家。但馮麻子還是上去踢了他一腳:

  「別以為喝了墨汁就沒事了,你今天先喝著,明天我再來找你算帳!」

  可等第二天馮麻子再帶人到學校去,發現已經無法再找孟慶瑞算帳了,因為孟慶瑞已經直挺挺倒在床上不會動彈,他墨汁中毒,死了。

  孟慶瑞的死,令馮麻子十分憤怒,罵道:

  「媽拉個×,讓他寫個標語,他喝墨汁死了,他以為他死了,我們就不寫標語了?這村裡就成了賴和尚的天下了?我們還得照樣寫!」

  第二天,"鍔未殘戰鬥隊"又找了個小學老師小胡,去寫標語。因為標語被"偏向虎山行戰鬥隊"隊員拿大棒子把守著,這次"鍔未殘"這邊也出了一些隊員,拿大棒子去開道,強行改寫標語,讓小胡將"打倒趙刺蝟"改成"打倒賴和尚"。在改標語的過程中,雙方的大棒子發生了衝突,標語改了十條,雙方各傷五人。其中"鍔未殘"這邊一個叫瓦碴的小夥子,被對方一棒子打在頭上,成了腦震盪,昏昏迷迷,從此躺在床上,一直沒有醒過來。

  「捍衛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造反團"團長李葫蘆在坐山觀虎鬥。坐山觀虎鬥是個開心的事情,看別人在那裡打,自己坐在一邊看,既無打架的危險,又能看到打架的結果,讓人開心。李葫蘆小時候放過山羊,孩子們在一起,就愛看山羊抵架。不過趙刺蝟、賴和尚不是山羊,看他們兩個在一起打,自己坐在一邊閑著,李葫蘆心裡很不高興。他感到有些寂寞。他覺得他們兩個在一起打不拉上他,是因為他們看不起他,他們覺得他的"造反團"太小,沒有參加這次打架的必要;他們覺得李葫蘆過去是個賣油的,村裡政權的鬥爭,似乎包在他們身上,李葫蘆沒有資格參加。這讓李葫蘆不服氣。一開始看到滿街的標語,既有打倒趙刺蝟的,又有打倒賴和尚的,李葫蘆心裡很高興,覺得他們倆遲早都要倒下,天下由自己掌管。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他們兩個打來打去,原來只倒一個,剩下的就是勝利者,由這個勝利者掌管天下。勝利者在兩個被打倒者中間。將來不管誰勝,坐天下都不會輪到李葫蘆。原來被打倒也需要資格,沒有現在的被打倒,就不會有將來的勝利。現在街上沒有一條標語是打倒自己的,並不意味自己將來會有多大發展,而是因為過去自己老賣油,沒有被打倒的資格。就像兩隻山羊在一起抵架,自己只是一隻蒼蠅,兩隻山羊都不屑於理睬它。這讓李葫蘆憤憤不平。可別人不寫打倒自己的標語,自己也不能去寫打倒自己的標語。街上沒有一條打倒自己的標語,證明自己是只蒼蠅,讓李葫蘆好生晦氣。再說,就是現在想寫標語,街上寫標語的地方也都被趙、賴兩派占滿了,到哪裡寫去?這證明村裡沒了自己的地盤。這讓李葫蘆悶悶不樂。一天夜裡吃"夜草",他把這想法向自己造反團副團長衛彪說了,衛彪停下筷子,也感到是這麼回事,看著別人在那裡打,自己在旁邊沒有事,感到自己這個組織在村裡無足輕重。他甚至有些後悔當初是為了一個姑娘脫離賴和尚投奔李葫蘆;現在姑娘沒撈著,又落個無足輕重,這才是狐狸沒打著,落下一身臊。所以他感到自己比李葫蘆還不幸。李葫蘆過去是一個賣油的,就會背幾條毛主席語錄,如果不是他脫離賴和尚來幫他,他如何能成為一個造反團的團長?雖然這個造反團無足輕重,但當團長總比賣油強,起碼可以天天吃"夜草"。自己呢?本來就有"夜草"吃,在賴和尚那裡就是副隊長,現在到李葫蘆這裡也是副團長,橫豎都是副的,自己脫離一派大組織來投奔這個無足輕重的小組織,到底是為了啥呢?這都是成全了李葫蘆,犧牲了自己,現在李葫蘆還憤憤不平,那麼衛彪就更應該憤憤不平了。所以衛彪除了為織感到懊喪,還對李葫蘆有些憤怒。再看到他那愁眉不展、無計可施的樣子,更看他不起。他想有朝一日如能把李葫蘆幹下去,團長由自己來當,說不定這個組織還能有發展。這樣思來想去,當晚的"夜草"沒吃好,兩人就不歡而散。但等第二天,李葫蘆又來找衛彪,想出一個解除寂寞,介入鬥爭的辦法,對衛彪說了,又讓衛彪對葫蘆有些佩服。心裡說:

  「別看這小子過去賣油,心裡也有點小主意!」

  就同意李葫蘆的辦法。什麼辦法?原來李葫蘆讓衛彪下到四個生產隊再起一次糧食,把糧食賣了,去買一個大喇叭和擴音機,將大喇叭架到村頭大槐樹的老鴰窩上,日夜廣播。趙刺蝟、賴和尚不讓咱們介入,咱們自己想辦法介入。你們打你們的仗,我們放喇叭。喇叭日夜放,不證明自己的組織日夜存在?李葫蘆、衛彪都為想出這麼個主意高興,覺得可以重新開闢自己的天地了。衛彪當天就收糧食,到集上去糶,去縣上買大喇叭和擴音器,第三天就把大喇叭架到了老鴰窩上。村裡從此就響起了大喇叭聲。李葫蘆、衛彪在裡邊講話。兩人講完話,就放唱片,放的是"對歌":

  我說那個一來呀誰給我對上一,

  什麼人最愛毛主席?

  你說那個一來呀我給你對上個一,

  貧下中農最愛毛主席。

  我說那個二來呀誰給我對上二,

  什麼人不讓咱過好日子?

  你說那個二來呀我給你對上個二,

  劉少奇不讓咱過好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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