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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李家大喜。藏在地窖裡的李小武的老婆周玉枝生了。生了一個男孩,"哇哇"地在地窖裡哭。這個地窖在後院正房的方桌底下。李文武站在方桌旁,聽少奶奶說生了個孫子,忙趴到地上磕了個頭:

  「蒼天有眼,亂世年頭,讓我有了個孫子。就是我老頭有個三災兩難,也算有個後輩人了!」

  接著又有些傷感。傷感之後,又有些犯愁。兒媳生了孩子坐月子,就不比以前一個人。大人小孩再藏在陰暗潮濕的地窖裡,就不大合適。但兒媳是李小武的老婆,李小武是個在逃的中央軍,如挪到地面上,讓人家知道,又得吃不了兜著走。對老頭倒沒什麼,頂多再挨一次鬥,但對兒媳孫子恐怕很不利。是留在地下還是挪到地面,讓李文武想了一天。晚上侄子李清洋過來,向李文武彙報這幾天埋東西的情況。這幾天李清洋帶著兄弟李冰洋,正在趁夜裡往馬圈裡埋東西,害怕貧農團有朝一日來抄家。李清洋彙報完,李文武說:

  「一般東西就不要埋了,衣裳、糧食,埋也埋不及,揀些金貴的東西埋埋就成了!」

  李清洋點頭。

  商量完埋東西,李文武與他商量兒媳和小孫子的事。李文武說:

  「東西能埋在地下,活人不能老埋在地下,你看怎麼辦呢?」

  誰知李清洋也想不出個主意,倒袖著手說:

  「依我說,當初小武哥就不該將她送過來!」

  李文武說:

  「要生養的人了,怎麼能留在大荒窪子裡!」

  李清洋說:

  「那他怎麼不把她送到娘家?咱家現在這個樣子,他又不是不知道!」

  李文武歎息:

  「她娘家是安陽的,離這二百多,他現在是個中央軍,讓他怎麼送!」

  李清洋的老婆李家少奶奶在一邊旁聽,這時插嘴說:

  「叔,依我說,咱們等兩天再看。」

  李文武說:

  「等兩天看什麼?」

  少奶奶說:

  「等兩天看看孩子哭不哭。如果孩子不愛哭,我看就將他們娘倆挪到上邊來,後院僻靜,讓他們躲在里間,吃、尿都在屋裡,只要孩子不哭,人不知鬼不覺,想也不會有人知道;如果孩子愛哭呢,就往上邊挪不得,孩子一哭,人家知道了不是鬧著玩的,那是他們的命,只好呆在窖子裡了!」

  李文武覺得少奶奶說得倒有些道理,於是點點頭,停兩天看。

  看了兩天,孩子不愛哭。除了餓了找奶頭時哭,其它時間不哭,仰著臉睡。李文武便將他們母子搬到了地上。實驗了一天,及時餵奶,躺在床上一天沒哭。後院僻靜,人不知鬼不覺。李文武松了一口氣,心裡寬慰許多。當天晚上,李文武過來看兒媳和孫子。兒媳周玉枝,上次是半夜進門,進門以後就下了地窖,李文武沒有看清楚她,現在在燈下看清楚了,除了下巴短些,模樣還周正;只是過去的燙髮,現在已成了一團雞窩;在窖下呆了半個月,臉有些白皙,雖然是城裡人,還很懂規矩,見李文武進來,就喊了一句"爹"。李文武說:

  「躺著吧,躺著吧,你身子虛。」

  接著就過來看孫子。孫子正睡著,臉很小,小臉上的皮皺著,張著嘴呼吸。一呼吸,小臉的皮就跟著牽動。李文武又解開孩子的包裹,看了看他的小雞雞。誰知一看小雞雞,孩子醒了,蹬著小腿要哭。兒媳周玉枝趕忙將他抱起,將奶頭塞到他嘴裡。銜到奶頭,就不哭了。李文武松了一口氣,說:

  「個頭不小!」

  接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金佛爺,放到桌子上說:

  「家裡沒什麼好東西了,這還是你老奶出嫁時帶過來的,臨死時留給了我,現在世道不濟,我也不知哪天活哪天死呢,就留給孩子吧!」

  周玉枝見李文武將這麼貴重的傳家之物給她,忙說:

  「爹,你留著吧,他還小,這麼貴重的東西,他擔當不起!」

  李文武說:

  「別說擔起擔不起,就當是留給他的紀念吧!」

  周玉枝說:

  「那我就代他謝謝爺爺吧!」

  李文武見媳婦說話懂事,心裡又喜歡起來,說

  「現在家裡不濟,你過來就受委屈。你身子虛,躺著不要動,想吃什麼,告訴家裡,盡現在的條件給你做!」

  周玉枝說:

  「吃什麼我不講究,只是在窖裡躺了半個月,憋悶得很,爹,叫人給我拿本書吧!」

  李文武見兒媳像當年兒子上學一樣愛看書,又很喜歡,說:

  「好,我明天讓人給你送來一本《論語》。」

  第二天一早,李家少奶奶就送過來一本《論語》。但周玉枝要看的不是《論語》。周玉枝雖然是安陽的女中學生,但學習並不好,《論語》她不喜歡,她想看的是武俠小說。所以《論語》給兒子當了枕頭。停了兩天,李文武又讓人送來一本《孟子》,周玉枝也不愛讀,又放到了枕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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