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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路黑小這時哭了,揪著自己的衣裳襟說:

  「老掌櫃,我也是沒辦法,李文鬧的小攮子逼到我胸口!」

  接著又用巴掌搧自己的耳光:

  「誰讓你愛當這個副村長,誰讓你愛充人物頭!老掌櫃,這回我可改了,以後打死我,我也不充人物頭了!」

  這邊老馬、股員帶著人犯坐馬車走了。老馮和老得,分別被綁在馬車兩邊的大轅上。馬車上了路,氣氛有些緩和,老馬、兩個股員都解開了衣服,開始說笑。股員說:

  「老馬,今天還算不錯,三個人犯抓住兩個,還怎麼了?以前還沒這樣過哩!回去你給科長說說!」

  老馬說:

  「說說是要說說,就是李文鬧那個傢伙不會說話,跟我還犯賤哩!當初不是我,能從大獄裡給他放出來?」

  這時老馮插說話:

  「老馬,這回不會殺了我們吧?」

  老得說:

  「老馬,我們哥倆兒啥都沒幹,人是布袋嚇死的,我們也就是在麥棵裡看個馬!」

  老馬拿出煙袋,照他們倆人頭上一人來了一下,接著吸著煙說:

  「殺你們不殺你們,不是我老馬能做得了主的,得回稟科長縣長,看他們怎麼定吧!按說事情是不大,也就看個馬,可你們這倆人比較可惱!你們一個喂馬的,一個做飯的,不好好喂馬做飯,摻和到人家事裡幹什麼?仇氣是人家李家孫家的仇氣。人家為啥有仇氣?爭村長哩!你們在裡邊忙乎什麼?你們把李老喜殺了,村長就輪到你們了?你們不還是做飯喂馬?你們跟著人家跑什麼?說你們傻,你們就是傻;說你們是刁民,也不為過。依我的脾氣,還是殺了你們好!省得以後再跟人瞎摻和!」

  老馮老得忙說:

  「老馬饒命,老馬饒命,這次饒了我們,以後再不摻和了!」

  老馬說:

  「就是,安安生生做個良民,比什麼不好,管他誰當村長哩?誰當村長,都安安生生做飯喂馬,保證我不抓你!」

  老馮老得連連點頭:

  「是哩,是哩!」

  這樣把老馮老得解到縣裡,下了大牢。第二天,孫老元又讓人給老馬家裡送過來一布袋芝麻。老馬收下芝麻,就去給司法科長彙報情況。司法科長是他姐夫。案情簡單說過,老馬說:

  「姐夫,兩個刁民,沒有大事情,也就看個馬,放了他們吧!」

  姐夫打個哈欠說:

  「我知道了,看縣長怎麼說吧!」

  第二天,科長回稟縣長。誰知縣長這兩天心情不好。這一段縣裡土匪四起,社會秩序不穩,上峰責備下來,縣長正想抓兩個土匪殺了,鎮一鎮地面,可土匪哪裡是好抓的?現在見送來兩個刁民,就想將他們充數,於是說:

  「什麼看馬?看馬和殺人是一樣的!沒人看馬,另一個兇手也不敢殺人!這樣的刁民,簡直就是土匪!殺了他們!將他倆的人頭掛到城門樓子上!」

  於是,可憐馬夫老馮、伙夫老得就被殺了,人頭被掛到了城門樓子上。由於天越來越熱,哄了許多蒼蠅。三天以後,頭就有些發黑發臭了。

  消息傳到馬村,苦主李文鬧、李文武十分不滿意。李文武說:

  「殺錯了,殺錯了,讓殺許布袋,誰知竟殺了老馮和老得,倒讓許布袋給跑了!」

  李文鬧跺著腳埋怨弟弟:

  「我說不該找老馬,你非要找老馬,看看事情辦的!老馮老得他殺了,真正的兇手還留著,等於仇一點沒報!」

  李文武也有些後悔,說:

  「當初不該找老馬,當初不該找老馬!」

  「你說仇咱還報不報了?要報,不還得去找土匪,真是脫褲子放屁,多費二回事!」

  李文武歎息:

  「是我把事情辦壞了,老馬依靠不得!」

  又勸哥哥:

  「就是找土匪,也只好再等一等了,剛殺了老馮老得,動靜別一下弄得太大!」

  李文鬧說:

  「看這事情辦的!」

  孫老元聽說老馮老得被殺,也嚇了一跳,埋怨老馬不仗義,白拿了人家的袁大頭和芝麻。想到老馮老得對他的忠心,也有些傷心,落了幾滴眼淚,連說:

  「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害了他們!」

  忙讓孫毛旦給兩個人家送去些糧食和布匹,讓他們好好辦兩人的喪事。兩人的家屬倒不錯,都沒有找孫老元來鬧,都說:

  「縣裡要殺他,有什麼辦法?」

  又對孫老元有些感激:

  「老馮老得都死了,不在他那幹了,還送糧食和布匹!」

  孫毛旦見事情漸漸平息,騎馬到大荒甸子上給許布袋送了個信兒。許布袋聽說沒事了,也漸漸從大荒甸子裡走出,又到楊場和馬村活動。有人看見他們,有天天快黑了,兩人在一起騎馬打兔子。

  附記

  李老喜死後,馬村一時又沒了村長。孫毛旦對孫老元說:

  「叔,上次殿元哥死,村長被人家搶去了;現在李老喜死,村長又該輪到咱家了吧?」

  孫老元急忙擺手說:

  「快不要說那個村長,快不要說那個村長,為個村長,我已經丟了一個殿元,丟了兩個夥計,你不要再給我惹事!」

  孫毛旦聽孫老元這麼說,心裡悻悻地。可他仍不死心,仍想到鄉里活動活動,當這個村長,也打鑼讓人開會,斷案給人說理。可沒到他活動,李家大少爺李文鬧已經提了兩瓦罐香油去了鄉上。鄉上仍是那個老鄉紳老周,過去與李老喜不錯;現在見李老喜死了,李老喜兒子又提著香油來看他,子承父業,也是應該的,於是就同意李文鬧繼任村長。

  李文鬧當村長以後,仍打鑼召集開會,仍給人斷案說理。村公所的牌子,仍掛在他家門口。副村長仍用的是路黑小。本來路黑小說啥也不幹這個副村長,說:

  「大少爺,你除非打死我,我不幹這個副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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