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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卷一 3、孬舅發給我的傳真全文

  小劉兒賢甥:

  近來一切都好吧?家裡也好吧?你爹好吧?甥媳婦、重外甥和重外甥女都好吧?記得你小時候我怎麼教你寫信的開頭嗎?那次我可是便宜了你。為了測驗你的智力,本來我想給你把題出得難一些,出一個中國式的考題:空空的白卷上,只印著一個似是而非的題目,讓你根據你的理解去做──你的理解並不一定是我的理解;你挖掘得越深,你就走得越遠;或者給你出個問答題,而我手裡掌握著標準答案,而這道題恰好你又忘記了,看著你像熱鍋裡的螞蟻在那裡爬;後來看你惶恐不安,我題目還沒出,你就急出了一身痱子,家裡又來了曹成、袁哨、六指、白螞蟻等幾位大叔,害怕眾人面前掃了你的面子,於是給你出了個美國式的選擇題:答案提供給你,讓你在後邊劃對勾──給平輩寫信稱呼是用親愛的或是用敬愛的,給長輩寫信稱呼是用敬愛的或是用親愛的?在我的啟發下,你都答對了。

  曹成、六指、白螞蟻都誇了你,你當時多麼風光。惟有袁哨醋意大發,說他一千多年前的兒子袁尚,也這麼聰明,三歲就能分辨驢和騾子的公母。我當時就給了他一個脖兒拐,說知子莫如父,看子也看父,你兒子既然那麼聰明,當初你結婚的時候,怎麼顯得那麼愚笨呢?你老丈人看你傻,閨女上轎之前,還給你出了一道算術題,測驗你的智力:一隻扁嘴(扁嘴即鴨子)兩條腿,三隻扁嘴幾條腿?你硬是給答成了五條。你說有這事沒有?弄了袁哨一個大紅臉。我說這個不是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不管他是誰,任何時候,都別想往你孬舅眼裡揉沙子。我要不是明察秋毫,一眼能看穿人心,我最後也不會當到禮義廉恥恢委會的秘書長,早讓人半道給賣了。

  誰想賣我誰知道,誰想賣我我也知道;想把我當傻瓜、苦瓜、軟瓜、流湯的瓜、處理瓜來處理,那就是瞎了他的眼窩,最好他自己先上秤約一約他的斤兩。上當只是一時,上當只有一次,不要玩火,不要玩蛇,不要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不要耍小聰明,要搞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我在恢委會的會議屢次這麼說;因為搞陰謀的人到頭來都是蛇鑽竹筒和火燒眉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在這裡正告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如果他在我面前挖陷井,我就在他挖井之前先恢復一個口號:不行挖個坑埋了他!

  當然,我說這個沒有別的意思,你也不必緊張,先不要對號入座,像在亞洲大飯店看你孬妗模特表演一樣。我只是一種提醒、一種吹風,不妨先把它當作一副清醒劑或一碗醒酒湯。非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我們沒辦法,就讓他砸去,見去,玩去,玩蛋去;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還是一個教育和挽救的問題;不怕犯錯誤,就怕執迷不悟;改了就是好同志;我們期待著。我們不一棒子打死。我們充滿了善意。我們在人生的歧路上,時刻張著雙臂,在等著歡迎那些迷途知返的羔羊。

  回來吧,孩子。雖然你回來之後也是無家可歸,但我們可以滿足你暮色中想要歸家的心情。姑娘,你在婆家受了氣,可以挽個小包袱氣衝衝返回娘家;雖然你知道娘家的娘也是一個毒如蛇蠍的後母,從小就掐你擰你,往你肚臍眼上紮大釘,但你還是堅決而冷靜地回了娘家。起碼你路上可以滿足成年了仍有家可回的心理,同時你還可以借此回想你那面目已經模糊從小就失去的親娘,灑下兩把辛酸又舒暢、感動自己又感動別人的少婦之淚。

  ──雖然你也隱約地聽說,你親娘活著的時候,她呀,也是個腰肢如楊柳、見人就脫褲的惹禍之人,但你還是在心目中把她當作這個世界上最最疼你、只關心他人,唯獨不關心她自己的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在並不存在的她的面前,丈夫只是一個無賴和蟲豸。我是蟲豸,好嗎?你屢次讓丈夫這麼說。或者你讓丈夫說他是蜎,蜎是什麼呢?這就透著學問了,它就是孑孓。

  話兒扯遠了。當然,說它遠,它就遠;說它近,也沒什麼可以顧忌和左顧右盼的地方。我歷來就是這樣,話說了也就說了,吐口唾沫就是釘。但題外的話、可說可不說的話、非驢非馬、或指鹿為馬的話,我從來不說,點到為止──接著就看你的理解了。下邊我接著往下寫傳真:

  小劉兒賢侄,今去傳真不為別事,為舅有三件事和你相商。三件什麼事?三件事如何排列?誰擱前邊誰擱後邊?就好象我召開各國禮義廉恥首腦會議排列他們的座位一樣為難。說的通俗一點,就好象足球比賽一樣,種子隊不一定能奪冠,說不定就會殺出一個非洲黑馬。你不能保證他們中間誰會在這次會議上突然語驚四座,提出一個在道義和宗教上重新劃分世界或瓜分世界的新理論,成為這次會議的焦點人物。你不知道哪個禿頂的人或大腹便便的人將會對你更有利。他們都板著臉或笑著臉,含而不露。座位排列起來就困難了。

  不是有一句在我們貴族階層常常說的話嗎?──你把握不了世界。指的就是這種時候。當然這句話在平民、市民階層也同樣流傳,動不動也有人脫口而出,但這裡的世界就不是道義和宗教了,而是把握一隻煮沒煮熟的豬蹄或一塊變沒變餿的豆腐了。記得有一篇和《羊脂球》不相上下的世界名著叫《一地雞毛》,不知你看過沒有?如果看過了,那就對了;如果還沒看,要抓緊看。你總是說你工作忙,再忙能忙過我嗎?我就看了。看了以後很受啟發。那裡就提出一個對於所有人特別是勞動人民至關重要的問題:怎樣去把握世界也就是怎樣去把握一塊餿了的豆腐。這塊餿了的豆腐稍有不慎把握不住,就可能引起世界的混亂和整個動物界生物界大海高山及天空臭氧層的平衡。

  到底是大手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看了以後,對我處理恢委會的許多事情都有幫助。你說也奇怪,也就四萬多字,但它就是能囊括整個世界。倒是我的一個據說還是愛好文學的副秘書長看了這篇小說後說,這篇東西不好把握。我訕笑,原諒了他的膚淺。如果你連這篇作品還把握不住,你日常怎麼生活呢?你還怎麼把握世界和恢委會呢?下次我們恢委會的芭蕾舞團如果出現空缺,我準備把《一地雞毛》的作者調到芭蕾舞團去當副團長。那個副秘書長,倒是在下次恢委會組班子時,要考慮他的去留問題。我不喜歡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他連《一地雞毛》都不會把握,他一定是一個無趣的人。《一地雞毛》的作者,肯定是個有趣的可愛的孩子。

  現在,為舅要給你說的三個問題,我們也不妨把它們當作三根雞毛──也像有趣的雞毛一樣來困難地排列一下。有趣不等於不困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趣往往更困難,和困難成正比;越是有趣的東西,越是需要我們作出艱苦的努力。放棄這種努力,當然有趣就變成無趣了,就變成那個副秘書長了。各國首腦的座位排列非常困難,但正是因為困難,我排列起它們的時候,雖然煞費苦心,但也像兒童做遊戲一樣覺得它有了吸引力、磁力、磁場於是就更加人了精神頭。我玩得忘乎所以。就好象我們知道這是一個糜爛和無所事事的通宵Party,我們告誡自己不要去,純粹是浪費時間和青春,但一到夜裡12點,我們還是違心地身不由己地去了。

  問題的癥結在於:我們不到這裡,我們又到哪裡去呢?這時我們簡直有些自憐了。在這種情緒下,我們心安理得地加入到我們熟悉的圈子、氛圍、昏暗的燈光和男女混雜的氣味中去了。打著響唄,跳起了我們的踢踏舞。張開我們的翅膀吧,墮落吧,我們頓著啤酒瓶子,這麼對自己喊叫著。這時我們感覺到了世界的實在。這時我們感覺到了「現在」,感覺到了對世界的脫離,現在我們什麼都不是,我既不是秘書長,也不是馮·大美眼的丈夫,既不是你的舅,也不是你的外甥,我就是我,自在,自由,我的身與我的心,兩條影子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我與另外的女的或男的摟著跳舞,我酗酒我抽大麻,不關任何人的事。這就是一地雞毛的飛升。說把握不住雞毛的副秘書長們,你們怎麼就想不到這一層呢?──這些也就不說它了,我們還是來排列我們現實中的三根雞毛吧。

  這三根雞毛所以難排列,難分先後,難分仲伯,除了跟各國首腦的座位難排列有相似之處外,還有一個特殊的困難,那就是三個事情相互牽涉,相互滲透,難分難解,像一碗沒有煮透的元宵,個個難以消化;過去大荒之年俺娘賣孩子時常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連心,你說我先顧誰好呢?這話說得有理。國與國之間如同一盤散落的沙子,這三根雞毛卻如同一個連體嬰兒;從嚴格意義上講,就是一個怪胎;做起手術來,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險,不是傷著這個就是傷著那個。

  你可以這麼說,隨便吧,我不在乎。但你不在乎,並不能保證其它人也不在乎;也不說明不在乎的就好,在乎的就覺悟低,也許人家是捍衛人權呢?不說是開批評會,就大家在一起開表揚會,你點誰的名不點誰的名,先點誰的名後點誰的名,大不一樣;大家口頭上都說不在乎,但在心裡上都重視得很;你想,禮義廉恥和貴族還重視,平民社會會不重視?有許多為此犯心臟病的。我可不願意因為三根雞毛順序排的不對,讓[缺N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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