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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一路胡思亂想,金全禮就到了自己的縣城。他這個縣與老周老胡的縣比較,是個窮縣。縣城路燈不全,下水道是兩條明溝,街道上到處是甘蔗皮,明溝裡常浮著兩頭小死豬。過去金全禮看到縣城常常心煩,現在要離開這個縣了,又感到它分外可愛。雖然夜一片漆黑,但燈光星星點點,看著也不錯。畢竟在這裡戰鬥了十來年。車一進縣城,他吩咐老周的司機把自己先送到賓館。到了賓館,他讓服務員開了一個房間洗澡。這時縣委辦公室主任趕到了,向他彙報工作。金全禮先讓辦公室主任送老周司機兩條煙,打發他回去,然後邊在衛生間洗澡,邊聽辦公室主任在外邊彙報工作。彙報工作,也無非是他離開這幾天縣上都發生些什麼。彙報到最後,辦公室主任試試探探地說:

  「金書記,現在縣裡還有一個傳聞!」

  金全禮說:「他們又傳什麼?」

  辦公室主任說:「都說您要離開我們,到地區去工作了!」

  金全禮這時披著毛巾被從衛生間出來:

  「我怎麼不知道?我怎麼不知道?誰說讓我到專裡工作?你們想趕我走嗎?」

  辦公室主任笑了,給金全禮遞過一杯熱茶:「金書記,您到專裡工作當然是好事,但縣上的幹部群眾,都捨不得您離開呢!」

  這時服務員給金全禮端來一碗麵條。金全禮吃著麵條,辦公室主任在桌子對面又說:

  「金書記,還有一件事!」

  金全禮問:「什麼事?」

  辦公室主任說:「縣上明天要開各鄉鄉長會!」

  一聽說縣上要開鄉長會,金全禮的心情受到影響,皺了皺眉,將挑麵條的筷子扔到了桌子上。在這個縣上,金全禮與縣長小毛不大對付。縣長小毛是一個新提拔兩年的年輕幹部,當時社會上正強調「年輕化、知識化」,他有文憑,就提上來了。小毛過去表現不錯,但上來以後,便有些少年得志的樣子。縣裡開會也好,上邊來人他彙報工作也好,口氣都很大,似乎他要幾天之內使縣裡變個樣。有時地委書記陸洪武來,本來該金全禮彙報工作,小毛常常打斷金全禮的話頭,插言插語的,似乎比金全禮還高明。這使金全禮很不愉快,這個縣到底誰是第一把手?你上來才幾天?我當縣級幹部時,你還在你娘懷裡吃奶呢!漸漸金全禮就對小毛產生浮躁、華而不實的印象。小毛呢,就說金全禮頑固保守、思想僵化、不思進取。一次金全禮聽人說,小毛在一次酒桌上,對一幫「少壯派」說:

  「這個縣的班子得更替,不更替春宮搞不好!」

  金全禮聽說後,氣得摔了一隻杯子:

  「這個縣委書記讓他來當嘛!他當春宮不就搞好了?這麼說省裡地裡無眼,繼續讓我在這禍害百姓!他比省委地委的領導還有水平,他怎麼不去中央工作呢!」

  當然,一開始兩個人的矛盾,只是局限於背後,背後相互發發牢騷,矛盾並不見面,到了縣上開會,主席臺上一坐,兩人該怎麼著還怎麼著。金全禮講話,總要說:

  「剛才毛縣長說的,我全同意。我再補充幾點……」

  小毛也說:

  「剛才金書記說的,非常對,非常必要,我們回去要貫徹執行!」

  但後來不行了,漸漸矛盾有些公開化。一次縣委這邊開會,通知小毛參加,小毛沒來,陪省裡來的一位處長下去轉去了。金全禮見小毛這樣無禮,起了憤怒:

  「他還是不是黨員了?縣委開會他不參加,陪人下去轉,副縣長就不能陪了?他年紀輕輕,倒知道走上層路線了!」

  接著又賭氣說:「他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我看他除了和毛主席一個姓,別的看不出有什麼大本事!」

  後來這話傳到小毛耳朵裡,小毛就很不高興。下次縣委開會,他又故意沒參加。金全禮見小毛如此無禮,就以牙還牙,以後政府那邊開會,請他去講話,他也不參加,說:

  「我就不去了,由毛縣長講講就行了,現在不是提倡黨政分開嘛!」

  漸漸這在縣裡成了習慣,開鄉黨委書記會,小毛不參加;開鄉長會,金全禮不參加。所以當縣委辦公室主任向他彙報縣上要開鄉長會時,金全禮就有些不愉快,皺了皺眉,將挑起的麵條又扔到了碗裡,向辦公室主任說:

  「他開會就開唄,你向我說這些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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