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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縣委書記到省城開會,就像生產小隊長進了縣城,沒人管沒人問。四個人住一間房子,吃飯到大食堂排隊買菜。三天下來,個個嘴裡淡出鳥來。皮縣縣委書記老周罵道:

  「媽的,他們到縣上來,咱們桌上桌下招待;咱們到他們這開個會,他們頓頓讓咱們吃大鍋菜!」

  其它幾個縣委書記說:「就是!」

  於是商量今天晚上不到大食堂吃飯,到外邊飯館裡開葷。可到飯館開葷牽涉到一個誰掏錢的問題,大家便說:

  「抓閉抓鬮誰抓著誰出錢!」

  白淨面皮的南咸縣縣委書記老胡就趴在鋪上制鬮。鬮制了四組,酒一組,菜一組,肉絲麵一組,雞蛋湯一組。原想組多分些,大家分開抓,誰也不吃虧誰也不佔便宜,可到一開抓,四個有字的全讓春宮縣縣委書記金全禮給抓住了。眾人一片歡呼,金全禮將鬮扔到窗外說:

  「不算不算,這回不算!」

  眾人推著他出了門,烏江縣縣委書記老白說:

  「不算,誰讓你抓著了?你抓不著,跟我們吃個閑酒;你抓著,就該你出錢!」

  晚十點,眾人才從飯館歸來。正爭論著今天的酒「上頭不上頭」,忽然發現帶隊來開會的地委書記陸洪武在賓館門口站著,問:

  「你們到哪裡去了?」

  眾人說:

  「陸書記,太熬寡得慌,到飯館吃了一頓!」

  這時皮縣縣委書記老周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向陸洪武說:

  「還給你剩了幾塊雞雜!」

  這時陸洪武倒笑了,吃著雞雜說:

  「剛才省委組織部中部長找你們談話,硬是一個人找不見!」

  一聽說申部長找大家談話,大家剛下去的酒全醒了。各人回到房間洗了腳睡覺,躺到床上仍睡不安穩。各縣縣委書記怕省委組織部長,就像大隊支書怕縣委書記一樣。小命一條,全在人家手裡攥著。他們這個地區,缺額一個副專員,早就聽說要從各縣縣委書記中提拔一個,但一個地區八個縣,提哪個不提哪個?大家都弄不清。以前有過考察,現在省委組織部長找大家談話,看來事情有了頭緒。七八個人在一塊吃酒,哪一個吃酒者能提為副專員?大家思來想去,都有些失眠,老周一個勁兒出去解手,老白不住地對著窗戶咳嗽吐痰。第二天早晨起床,大家一起去洗臉,眼圈都有些發黑,相互間都有些不自然。

  上午聽新來的省委書記作報告,下午討論。上午大家報告沒聽好,下午大家又沒法討論,省委組織部長開始一個一個叫出來個別談話,被叫到地委書記陸洪武的房間。陸洪武住的比縣委書記好一些,兩個人一屋,帶衛生間。一個個被叫去談了話,出來頭上都冒汗。其實談話內容並不複雜,無非問問多大年齡,家庭情況,縣裡搞得如何,今後對工作有什麼安排等等。原來大家都準備一套話應付部長,誰知一上陣全忘了,談話顯得局促、緊張,問一句答一句。離開陸洪武的房間,每個人都對自己剛才的表現感到羞愧和懊惱。

  臨到散會的前三天,事情似乎有了頭緒。據說組織部長向省委書記作了彙報,給合以前幹部考察的情況,並徵求地委書記陸洪武的意見,準備提拔春宮縣縣委書記金全禮為副專員。正好這天晚上省委開常委會,這個提議就在會上被通過了。然後組織部長就把這情況通知了地委書記陸洪武,說下個月省裡就發文。縣委書記們知道消息後,又都失了一夜眠。但表面上大家又似乎對這決定很高興,又一次起哄讓金全禮到街上飯館裡請客:

  「老金,你升官了,可得他媽的請客!」

  「這次可不給你抓鬮!」

  金全禮謙虛脫:「我升什麼官,我升什麼官,文件呢?」

  大家又說:「別裝孫子,這套事誰還不懂,請客請客!」

  於是金全禮又到街上飯館請客。可真到請客,到飯館去的人,就沒有上次抓鬮去得齊。老周沒去,老白沒去,老胡也沒有去。到飯館去的,只有築縣縣委書記老叢等三個人。飯桌上一清冷,大家便都不自然。老叢與金全禮過去一塊搞過「四清」,兩人關係不錯,這時勸金全禮說:

  「老金,你不要在意,今晚上老周他們臨時有事!」

  金全禮說:「老叢,咱倆是老朋友,我知道我這次提升,打擊了大家的積極性。」

  老叢說:「不要這樣說,大家受党培養多年,心胸不會這麼狹窄!」

  金全禮有些憤怒:「怎麼不狹窄?酒菜都擺好,人還不來,這不是給我鬧難看?大傢伙計多年,以前大家到我們縣上,沒有虧待過大家!再說,這次提升也不是我要提升,是省裡的決定,我有什麼辦法?說實話,這個副專員,我還不想幹呢!縣裡什麼沒有?小車、賓館,一樣不比地區差!在縣裡是正的,來到地區是副的,說不定要受多少氣!誰想當誰當,我讓給你們還不行嗎?」

  老叢勸道:「老金,不要鬧意氣,以後大家還要擱夥計!」

  這時金全禮說:「我也不是生氣,我也知道,大家都辛辛苦苦多少年,工作也不比我少幹,我這一升,大家心裡有些難受!」

  老叢說:「就是難受,也是白難受,他還能改了省委的決定不成!」

  這時其他兩個縣委書記說:「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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