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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她從那些雜誌上獲知,五短身材的男人,也就是某類結結實實的「車軸漢子」,若不是由於身染病患,一般而言在床上的表現那都是很可以的。以前她是根本不翻那樣一些無聊雜誌的,認為它們不教人學好。僅僅是想獲得答案的好奇之心使然,才看了看。明白了點兒以後,就再也不看了,都扔了,皆被公司的勤雜工們撿去了。他也很反對她看,說那上邊登的都是些文字垃圾。他還為她買了一套套精裝的豪華本的世界名著,勸她有時間時莫如多讀讀名著。

  他說:「印在名著裡的文字,使人對文字產生敬意。而那些文字垃圾,使人覺得文字好像原本就是從人類產生的垃圾堆上刨撿出來的,沖洗淨了,噴點兒香水,花裡胡哨地組合一通而已。細聞,還是有混和的垃圾味兒。」

  他的話曾使她感到羞慚。

  他在別人面前往往聲明自己缺少文化,也成心給人留下一種粗粗拉拉的印象;而幾乎只有她一個人清楚,他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愛看書的人。往往的,她都在他身邊睡了一長覺了,猛然醒來,開目一看,他仍手握書卷在聚精會神地閱讀著。他所讀的,都是那類可以被出版界和文化人士們鼓吹為高尚的書,勵志的書,對人具有思想啟蒙意義的書。總而言之是開卷有益的書。對那些很八卦的報刊,和快餐類的解一時之悶的無聊書,他是不屑一顧的。真的不屑一顧,不是假的。

  他穿衣很隨便,反感名牌。有時也穿,是場合需要。或因為是她給他買的。

  他對飲食幾乎沒什麼特殊要求。基本屬￿素食動物。素食範圍內,又幾乎雜食,無所挑剔。粗茶淡飯最合他的胃口。山珍海味反而會使他鬧肚子。

  他不喜歡熱鬧,喜歡靜。在她沒成為他的女人之前,他實在靜不下去了,才尋花問柳一番。徹底的擁有了她以後,他那毛病改了。似乎只要是和她單獨在一起,就再也不會有靜不下來的時候了。

  他更不喜歡聚友娛樂;而這一點她和他一樣。二人都是那種在娛樂場合下往往會變傻,變得木呆了的人。

  她對他瞭解得越多,對他的其貌不揚就越不計較了,接受起來心理障礙就越少了。而且,倘若某一個人,尤其某一個男人,別人其實都不清楚真實的他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說起來又都挺瞭解似的,說的又都是一些表面印象,甚而是他故作的假像;那麼,那個對真實的他最清楚不過的女人,那個由於惟一清楚最為清楚而與他發生了親密關係的女人,對他就難免的會產生幾分願意愛護的心理了。如同動物學家愛護一種只有自己在偷偷養著的珍稀動物,或標本。而別人們,只不過是道聽途說,人云亦云罷了。女人有時是很難理解的。有時作為惟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會使她們暗自得意。守住那真相,會使她們有一種特別的成就感。

  但以上那些,還是不足以使她決心永遠做他的女人,不計名分地永遠做他的女人。

  那決心之所以最終成為了她的決心,還是要歸功於由一串阿拉伯數字所代表的三千多萬美元。

  不是三十萬,也不是三百萬,而且三千余萬——於是她的心屈服於那一串數字了;於是從一顆屈服了的女人的心靈裡,自然而然地生出老大老大的感動來;進而又由那老大老大的感動裡形成了決心……

  那三千余萬美元,是他十年來有時候低聲下氣,奴顏婢膝;有時候不擇手段運用陰謀苦心經營步步風險獲得的。

  是他這個人以後的命運。

  他把它交給她了。以及一份不知什麼時候替她辦妥的長久可用的國外護照。

  他說:「如果某一天我的船翻了,你就到國外去吧。這些美元夠你在國外一輩子用的了。何況你很聰明,還可以用一部分開創你在國外的什麼事業。」

  她小聲問:「那麼你呢?」

  他說:「我自殺。」

  想了想,又說:「我自殺,你在國外才平安無事。」

  「為什麼不留給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的兒子?」

  他說:「除了他們,我也再沒什麼家人了。他們早已在國外了,有別墅住著,有高級的車開著,上足了各種保險,還有一筆數目不小的存款,我該為他們想到的早已想到了,該為他們做到的早已做到了。連兒子他媽的三兄四妹我也都給解決了生計問題,還要我做得怎麼樣呢?」

  想了想,又說:「但你對我不同。我這麼一個男人,其貌不揚。儘管有幾個臭錢,就配得上你了嗎?以前和我好過的幾個女人,哪一個不是用甜言蜜語哄我呢?稍一不滿足,立刻就翻臉。一翻臉,就指著我鼻子大聲嚷嚷:『自己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德性,不靠錢,你憑什麼佔有我?憑什麼夜夜玩兒我?』這話多讓一個男人受不了?而你呢,我相信,即使我打你,你也不會那樣。最多悄悄的離開我。即使別人威脅你,你也不會忍心對我說出那種話。從前,古人說——『願作花下鬼,便死也風流!』——死而無憾,那也得對方那個女人稱得上是花。對於我,你就是花。我能擁有你這樣一枝花,不枉我在世上活一場了。如果我的事情最終結束得圓滿,三千多萬美元是咱倆的。那時你是我的女王,我寧願是你的奴僕。如果我沒那麼好的命,三千多萬美元都是你個人的。清明那天,你不管在哪兒,為我燒點兒紙,念叨念叨我的名字就行。那我在地下,也還是會對你感恩不盡的。我要爭取下輩子托生一副運動員的身材,一張葛裡高利·派克那類型的臉,滿人世找你。我知道你喜歡他。那麼下輩子我不當什麼老闆了,也不想掙太多的錢了。我要爭取當一位大學教授。我這輩子怎麼也不可能是大學教授了。我知道你原本是希望嫁給一位年齡相當的大學教授的。我的形象這輩子也不可能再稍微變得好一點兒了。我這輩子,我……我是太欠著你的了!三千多萬美元算什麼?對你算什麼呢?你花錢那麼仔細,你又天生的反對奢侈……你這個女人,天生的,又美麗,又好啊!……」

  她望著他的臉,靜靜地聽他說著,說著。聽到後來,他的話就不能說得那麼平靜了,語調哽咽了,有點兒說不下去了。他的眼中,也漸漸充滿著淚水了,在眼眶裡滴溜亂轉。

  「別說了。你什麼都別說了……」

  就是在那時,她雙手一捂臉,偎在他懷裡,無聲地哭了……

  按說,已經在國外銀行裡存著三千多萬美元了,如果他確感疲憊了,那是可以罷手,再什麼都不做了,帶著她移民國外,去過他想過的一種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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