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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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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是輛剛買不久的私車,按紀律是不許配警燈的,他卻自己接了一盞警燈,平時倒也不用。想讓它響時,伸出手去往車頂一放,吸在車頂一角,就等於是輛警車了。這一點局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局長和書記也是知道的。有次書記對他說:「哎,你那麼做可是違紀的啊!」他說:「那違的什麼紀?車是私車不假,可我還常開著它執行公務呢!沒向局裡要過一次油票,我風格夠高的了!」因為他是名老公安了,局長書記不好太過認真,睜隻眼閉隻眼的,網開一面算了。 但現在四人可不是去執行什麼公務,所以小孫有點兒猶豫。相比較而言,年輕些的同志,對明擺著違紀的事兒,心裡反而打鼓。 他問:「可以嗎?」 張副隊長說:「別囉嗦,叫你放上,你就放上。」 於是小孫伸手窗外,將警燈放車頂角了。 張副隊長輕動一指,接著就弄亮了它,弄響了它。 而那輛「切諾基」,警燈閃轉,警笛長鳴,向金鼎休閒度假村疾駛而去…… 四人竟都有那麼點兒激動。尤其三個年輕人,一個個都興奮起來,仿佛第一次跟著老師去參觀太空城的小學生,全部的好奇心都被調動著了。到度假村裡去逛一遭,是他們的共同夙願。 小孫忍不住又問:「老張,你進去過嗎?」 張副隊長說:「以前也沒那閒工夫。」 聽他的語氣,仿佛他擁有特權,只要有閒工夫了,想什麼時候進去,什麼時候就可以長驅直入似的。 「那,要是不許咱們進呢?」 「這話問的,你們跟的是誰呀?!」 張副隊長笑了笑。其實他也清楚金鼎休閒度假村的大門,並不是誰開輛車都很容易通過的。雖然他們是公安人員,可畢竟沒有特殊的理由。度假村是住宿休閒之處,不是公園。沒有特殊理由,公安人員進公園那也照樣得買門票啊!何況他已經聽說了,今天晚上誰要開著車通過度假村的大門,那得憑貴賓卡。他又哪兒有什麼貴賓卡呢?他之所以比較有把握,主要因為他認識度假村的保安隊長。破那樁盜竊案時認識的。 他一邊開車,一邊在心裡暗暗組織著他們一行四人要求順利進去的正當理由。用上警燈,純粹為了自己給自己一點兒心理支持……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又從省城開來了幾輛車,緩緩駛下公路,拐上便道,魚貫通過攔路橫杆…… 大門那兒增加了兩名保安,共有四名。一名在公路邊兒上站著,指揮車輛開下公路,開上便道;一名控制攔路橫杆;一名驗看貴賓卡;還有一名手拿步話機,在橫杆內來回走動,不時小聲將身份特殊的貴賓業已到達的訊息通告給裡邊負責特殊接待的人員。 大冬天的,門裡邊卻站了兩列很經得起冷的迎賓小姐。有穿紅旗袍的,有穿綠旗袍的。紅綠間隔,垂臂侍立。旗袍的領口、袖口、開衿和袍邊,翻現著雪白的小羊羔皮毛,特漂亮。凡有車入,她們便優美地深鞠其躬,齊道「歡迎」…… 站在公路邊兒上那名保安,聽到警笛聲,扭頭看了一眼。但也就是扭頭看了一眼,沒當回事兒。以為是路過的一輛警車,根本沒想到也是到度假村來的。 不料警車往便道上拐了。 它一往便道上拐,迎面的一輛「奧迪」停住了,禮讓於它。 那名保安卻不高興了,朝警車一指,大喝:「退後!退後!」 儘管是輛警車,保安卻沒太將它放在眼裡。他已經習慣了以車的檔次來識別人的身分。從公路上開下便道的,那都是「奔馳」、「寶馬」、「奧迪」什麼的,一輛「切諾基」,裡邊能坐著什麼高級的人物呢?警車也得先給「奧迪」讓道!他已看清,那輛「奧迪」的前車牌上是公安廳的編號…… 張副隊長也看清了這一點。「切諾基」的前輪,已駛下公路了,已在便道上了。但他還是識趣地將他的車倒上了公路,往後避開了兩米…… 眼睜睜地看著「奧迪」在那名保安的指揮之下拐上了便道。 「奧迪」後邊是一輛「寶馬」…… 「寶馬」後邊是一輛「奔馳」…… 「奔馳」後邊還是一輛「奔馳」…… 接著又是一輛「奧迪」…… 等公路上的五輛車依次都通過了橫杆,那名保安才開始理睬「切諾基」——他看了一眼它的牌號,知道是輛縣公安局的車了。他不但早已習慣了以車取人,還早已習慣了以車牌取人。車的檔次加車牌編號,是這名保安決定自己以何種態度對待客人的綜合依據。他自認為在這方面逐漸積累起來的經驗培養起來的能力,能保證他在保安的位置上絕對稱職。 張副隊長按下車窗,伸出拿煙盒的手,主動說:「兄弟,吸一支不?」 保安看都不看他的手,盯著他臉冷冷地問:「你到底有事兒沒事兒?」 張副隊長只得自己訕訕地叼上了一支煙,故意裝出從容不迫的樣子,啪地按著打火機吸了一口。吐出之後,不卑不亢地反問:「有事兒怎麼樣?沒事兒又怎麼樣?」 對方目中無人的架勢,令他十分惱火。不就是一名受雇的保安嘛,在公安人員面前牛的什麼啊! 對方偏偏正是一名很牛的保安。能成為金鼎休閒度假村的保安,他覺得雖是保安,卻不是一般地方的保安,故而牛。由於是金鼎休閒度假村的保安,方方面面形形色色或官或商,什麼樣的人物都見過了,「指揮」過了,更覺得牛。 張副隊長的話也讓他惱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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