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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她微笑了一下,笑得又苦澀,又溫柔。

  羽絨服兜裡,她的手,從喬祺手心裡抽出,反過來輕輕握著喬祺的手了。

  天,這時已經黑下來了。馬路那邊,路燈成行地亮了。

  「秦岑,你讓我從頭講給你聽……」

  於是,隔著破舊的長椅中間塌斷的地方,喬祺向秦岑娓娓道來地講起了喬喬……

  也不知他講了多久,時間過了多久,當那一大堆「伊人酒吧」的焦黑的廢墟和夜的黑暗重疊在一起,連輪廓也看不清了,喬祺才終於這麼說:「該講的,都講完了……」

  他的另一隻手,又掏出了煙盒。

  她說:「別吸了。我替你數著呢,你都接連吸了三支了。」

  喬祺猶豫一下,將煙盒揣入了兜裡。

  秦岑又小聲問:「如果喬喬出現的時候,我們已經結婚了,情形會怎樣?」

  喬祺微微揚頭看了一會兒夜空,語調緩慢地回答:「那也許會不同吧。但是,只要喬喬提出,那我也會陪她回坡底村去住。即使你反對,我也會不顧的。而你要是跟我鬧,我就會跟你結束我們的關係……」

  羽絨服兜裡,秦岑將他的手輕握了一下。

  她說:「我不會跟你鬧的。我怎麼會跟你鬧呢?那我也會陪著你們回去,天天為你們做飯,替你分心,幫你照顧可憐的喬喬……」

  秦岑的聲音更細小了。

  而喬祺,不再仰望夜空了。他又長長歎息了一聲。

  「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秦岑沉默片刻,問出一句語焉不詳的話。

  喬祺扭頭看她。

  她也扭頭看他,期待著回答。

  喬祺搖了搖頭。

  他低聲說:「不能了。起碼,近年是不能了。我已經承包了屬￿坡底村的一片荒地,包括一道黃土崗。我以後要將那一片土地變成一處美麗的地方。秦岑,你應該明白,我在音樂方面,僅僅有三四分天分而已。往多了說,也超不過五六分去。又那麼的不專一,這種樂器也擺弄,那種樂器也試把。到頭來,表面看,似乎樣樣通,是個全才似的。其實呢,哪一方面的水平都有限。自我陶醉一番,或登一般性的舞臺,也許還能唬唬人。但是欣賞能力高的人一聽,就什麼毛病都聽出來了。現在,真有音樂才華的人那麼多,我已經不太好意思再登上舞臺了。我在城市裡很多餘了,差不多是個廢人。我想,我還是紮根農村的好,做一個有點兒與眾不同的農民吧……」

  等他緘口了,秦岑問:「說完了?」

  他點點頭,轉正了臉,又仰望著夜空了。

  秦岑說:「喬祺,我指的不是酒吧。指的……是我們之間的關係……」

  喬祺的頭,就那麼仰望著夜空,一動不動地定住了。

  「如果你想回答使我失望和羞愧的話,那麼我請求你先別說出口,考慮一段時期再正式回答我,行嗎?」

  她的話說得很慢,很慢。

  她的手,在羽絨服兜裡,將喬祺的手很緊很緊地握住著了。

  那是一種下意識的,本能的反應。

  喬祺感受到了那緊緊一握的不同尋常。

  他態度鄭重地說:「行。我一定認真考慮。」

  「我們走吧,我的腳都凍疼了。」

  「怪我。一說起來,就跟你說了這麼久。」

  喬祺首先站了起來。

  秦岑將那只一直揣在他兜裡的手抽出,也站了起來。

  她說:「可是這只手卻出汗了。」

  她向他伸著那只手。

  喬祺看她一眼,在路燈銀輝的映照之下,見她兩眼晶亮,有什麼發光的東西在眼中旋轉似的。

  他又抓住了她那只手。

  他說:「我也覺得身上冷了。我們各有一隻手暖和點兒也好啊!」

  於是,他將他們的手,再次共同揣入了羽絨服兜裡。

  當他們離開了幾步時,背後的廢墟上,發出了些響動。

  喬祺不由得站住了一下。

  秦岑說:「是野貓。也不知這城市裡哪兒來那麼多野貓,這地方倒成了它們撒野的一處好地方了!」

  兩隻,不,不僅僅是兩隻,似乎同時有幾隻野貓在廢墟上相視為敵,互撲互咬,凶叫之聲不絕於耳。

  喬祺說:「秦岑啊,我們倆不是一樣的人。我對生活要的很少。這一點,你早就應該看分明了的。」

  秦岑說:「現在,經歷了一些以前不曾經歷過的事以後,我已經變成和你差不多的一種人了。我也希望你,不要用以前的眼光看待我。」

  「不好。這可不好。你是你。你為什麼要變得像我一樣了呢?秦岑,聽我說,你要好好經營另一處酒吧!興許什麼時候,我又想到你經營的酒吧去演奏樂器了呢!你經營得好,其實我看著心裡是替你高興的啊!現在你就給我一個保證可以嗎?」

  他又站住了,看著她的臉。

  她迎視著他的目光,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只點了點頭。

  他又說:「如果以後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告訴我。」

  她又點點頭。

  馬路寂靜悄悄。偶有車過。

  他們的身影,在馬路那邊的人行道上佇立了很久,沒攔到出租車。

  於是他們向前走去。

  大約,都以為在前邊的某段路,能比較容易地乘坐在車裡。

  下雪了……

  在清冽的路燈光輝的照耀之下,有些雪花變得亮晶晶的,像是銀屑。

  他們的身影走在路燈的光輝裡,走在奇異的雪花裡,頃刻也鍍了層銀似的,也亮晶晶的了。

  但是他們還是沒有攔住一輛出租車,只有繼續走著,走著;也不知走到什麼地方才能共同坐入一輛出租車裡,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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