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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喬祺就苦笑道:「總得讓我從容地選擇一個合適的呀。急中有錯。一旦選擇錯了,終身大事就不能終身了。」

  再不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哥要參加完你的婚禮之後,自己再結婚。這個基本方針,我已經確定下來了。」

  而喬喬則同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那好,你不急我急吧!我再不急,哥的好年華就過去了。」

  喬喬一回到家裡,姨媽總是理解地儘量獨處兩日,使她獲得更多些的時間和喬祺待在一起。

  喬喬星期六晚上返校,陪伴喬祺的任務就又落在姨媽身上了。明明是,喬祺一結束他的樂器授業,就儘量陪伴著她,不使她煩悶。可她往往反著說。說時滿意地微笑,仿佛在強調自己是一位善解人意,惟恐冷落了客人的主人。

  ……

  半年多的時間裡,喬祺又掙了將近五萬美元。他對可觀的美元收入,已沒有當年的忐忑不安了。漸漸心安理得習以為常了。

  當他又坐在回國的飛機上的時候,回憶在美國的半年多的日子,因和喬喬的姨媽關係又相處良好了而倍覺欣慰,也因和喬喬在一起的時間太少而有些遺憾。甚至覺得,自己第二次去美國,仿佛更是去探望喬喬的姨媽並努力修好著一種似親非親似戚非戚的關係。那一種關係既已得到修好,喬祺心裡還是很高興的。更使他高興的是,喬喬已不再是個需要他經常提醒「多大了」的小女孩兒,而真的開始具有文化女性的氣質了。就像一朵花的花瓣兒終於綻開了,能使人聞到花蕊散發的香氣了……

  喬喬大三那一年,姨媽陪她回國看了一次喬祺。她們從北京轉機直抵A市,住在沿江新建的一座五星級賓館。初夏的沿江路,柳綠花香,江風潤涼,是江兩岸最美麗的季節。

  依喬喬和姨媽的想法,喬祺也應該陪她們住過去的。喬祺當天陪她們吃了一頓晚飯後,怎麼也不肯住下,說住不慣那麼高級那麼豪華的地方。

  喬祺執意言走。

  喬喬說:「那我也和你回坡底村去住!其實,我可想回咱們的家裡住幾天了!」

  姨媽雙眉一蹙,大不悅地說:「我老遠的從美國飛回來,現在你們就把我一個人撇在賓館裡?」

  「姨媽,我說著玩兒哪!」

  喬喬趕緊轉身輕抱姨媽一下,表示自己不會真的那樣。

  ……

  喬喬和姨媽回國,也是要為坡底村辦一件事情。確切地說,是喬喬想為坡底村辦一件事情,她央求姨媽滿足了她的願望。就是——她要為坡底村改建成一所好點兒的小學,而姨媽將要為她向坡底村捐獻兩萬美金。

  捐獻儀式是在坡底村舉行的。或許是兩萬美金起到了神奇的作用,坡底村的男女老少,無不對已經成為了哥倫比亞大學女學子的喬喬表示歡迎。說不清是沾了喬喬的光還是沾了兩萬美金的光,與坡底村人的關係已很疏遠了的喬祺,似乎又成了坡底村人眼裡的香餑餑。人人讚美他當年對妹妹的那一份愛心那一份奉獻那一份責任那一份犧牲,仿佛他和喬喬不但是親兄妹還簡直就是同胎所生的一對兄妹似的。當然,受到坡底村人有史以來最高規格禮遇的,那還要數喬喬的姨媽。當喬祺代表坡底村人從喬喬的姨媽手中接過那兩萬美金時,他從口中連連說出的謝謝,別提有多麼的發自內心了。那一刻他倏然明白,其實他和喬喬都應該感謝她的姨媽。因為沒有她的姨媽,就沒有那兩萬美金,坡底村也就不會由而對他和喬喬刮目相看……

  送走喬喬和她的姨媽之後,坡底村又成為喬祺倍感親切的一個農村了。三年中他曾那麼不願再回到坡底村;而後每當他從城市那邊踏過江橋,走在回村的路上,會又情不自禁地吹著快樂的口哨了……

  喬喬成為哥倫比亞大學西方文藝史系研究生那一年,喬祺第三次去到美國。

  對於喬祺這個農民出身的中國民間賣藝式的音樂人,美國這個遠隔重洋的國家,似乎越來越將成為他的第二故鄉了。這使他每每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好比一隻中國蜂,隔幾年就要到美國去採擷一次花粉,釀成一種特殊的蜜,以滿足自身營養成分的需求。而若缺失了那一種特殊的蜜,它自身的營養成分就會嚴重失調。

  喬喬的家,或者嚴格地說是喬喬姨媽的家,對他仿佛已不再是陌生的別人的家了。那個院子裡的各處他都已非常熟悉。那個屬￿他的房間,已使他感到親切和習慣了。那幢別墅,對於他就像是第二個坡底村了。整幢別墅裡,只有一處地方是他的腳步還不曾走到過的,便是喬喬姨媽的臥室。那裡使喬祺倍覺禁忌。

  有一天是喬喬姨媽的生日。那一天是星期三。在大學裡的喬喬,沒法趕回來陪姨媽過生日。

  喬喬前一天在電話裡囑咐喬祺,希望他能夠為她姨媽的生日營造一點兒歡樂的氣氛。

  喬祺對喬喬的囑咐特別當成一回事。他問喬喬的姨媽,她想怎麼過自己的生日?

  她淡漠地說:「女人一過四十,生日就好比一道咒語,不過也罷。」

  喬祺說:「可喬喬來電話囑咐了,讓我替她為你好好操辦一次生日。」

  徐娘半老的女人聳聳肩說:「那,全權交給你辦了。你怎麼辦,我都高興。不怎麼高興,我會裝出幾分高興來的。」

  喬祺想了想,鄭重地說:「我一定讓你真的高興。」

  她雙肩聳聳,睥睨地說:「那看你的了。」

  翌日上午九點多,喬喬姨媽起床後,穿著睡衣,照例先到院子裡去散步。這一種習慣,是自從她的生活裡出現了喬喬和喬祺才培養起來的。

  她一走出別墅,在臺階上愣住了——但見迎階坐著兩排少男少女,有白皮膚的孩子,有黑皮膚的孩子,還有混血兒——想必都是喬祺教過的弟子們。他們懷中手中各有中西樂器,儼然是一支小小的樂隊。喬祺呢,也不知從哪兒搞了一套燕尾服,濃密的卷髮上還抹了摩絲,定了髮型。

  他那雙長長的手臂平行伸展開來,接著緩緩揮舞,於是中西樂器齊奏《祝你生日快樂》。

  站在臺階上的詫異的女人,漸漸笑了。笑容特別優美。那一時刻,「女人四十一枝花」這一句話,體現在她身上絕對是真實的。

  她說:「喬祺,你使我很快樂。」

  他說:「喬喬不在,我應該的。」

  孩子們離去時,每人獲得了一個禮品袋兒。裡邊有點心、巧克力、各種各樣好玩兒的小禮物。孩子們也很高興。

  用午餐時,喬祺陪喬喬的姨媽飲光了一瓶葡萄酒。起先,喬祺預感到她會過量的,但一想是她的生日,沒好意思勸阻。等到發現一瓶葡萄酒飲光了,他才覺得自己也有點兒過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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