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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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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一點兒都不威猛,反而還給她特別通情達理也特別容易對付的印象。 那麼高大的個男人,當時摟抱著喬喬哭得淚人兒似的。 由於他不爭,法院在驗明一應證據後,將喬喬判給了非爭到她不可的華僑富孀。 剛上高二才十七歲的喬喬,面對自己人生的重大抉擇以及亡母的血書,哪裡還能有什麼個人主張可言呢?當法錘敲下,她才明白自己在暈頭轉向之際,已糊裡糊塗地表達了一種對大哥哥喬祺不利的態度。她那種表態不是因為覺得富孀姨媽才算是真正的親人,而是因為對方代表著她的亡母的遺願。若作出相反的決定,對她實在是太難的一件事了。但若讓她從此便與「大哥哥」喬祺離別,則對她不但是太難的一件事而且分明是太冷酷的一件事…… 結果她也哭得淚人兒似的。 法官見狀,頗為同情地說:「喬喬,如果你真的後悔了,我們是可以重審重判的。」 喬喬就哭著說:「法官,求求你重判吧!……」 一聽此言,富孀姨媽也掏出手絹,將一張整容過的臉一捂,嗚嗚哭了起來。 她哭她那可憐的妹妹。當然,她並沒有哭訴出妹妹的死因,只不過口口聲聲哭道:「可憐的妹妹呀,你不應該呀!你撒手一去倒是省了心了,可你這個女兒不領我這個姨媽的情,我費盡周折找到她,圖的什麼呢?……」 喬喬一聽此言,不由得扭過頭去,淚眼相望。而喬祺,也就只能強忍心中的萬般不舍,將喬喬向她姨媽那兒一推再推。 於是喬喬又身不由己地撲入姨媽懷中,與之抱頭痛哭。那時刻,在她,姨媽仿佛便是生母了。悲愴之狀,不必形容。 連那位法官,也從旁看得頗為動容。 喬祺呢,則拭盡淚水,連連向法官搖頭擺手,那意思是不要重審重判了。 …… 當日,喬喬仍隨喬祺回到家中。 她一進家門,就撲倒炕上。身子一貼炕,就兩天兩夜沒起來過。 她病了,比喬守義死後那一次病得還重。那一次是有發燒的病症的。這一次什麼病症也沒有。這一次生病的是她的心,或可稱之曰「心靈中風,心竅梗阻」綜合症。一點兒東西都不吃,連口水也不喝。 喬祺急得像是一隻迷失了回巢路線的螞蟻。 雖然喬喬已經有了屬自己的新接蓋出來的屋子,但是她還沒養成一回到家裡先進自己屋子的習慣。她總是先進以前熟悉了的老屋,有時得喬祺三番五次地攆她,才留戀不舍怏怏而去。就像小貓小狗還不習慣於有了一個新窩,儘管在主人看來那新窩比老窩舒適得多。 兩個白天,喬祺一會兒屋裡,一會兒院子裡。在屋裡則守坐喬喬一旁,反復相勸。在院子裡則長籲短歎,或大口吸煙。 「喬喬,好小妹,你要聽哥哥的話。她不是別人,是你親姨媽呀!她代表的可是你母親生前的意願啊!美國有什麼不好呢?現在許多人做夢都想去美國呀!……」 橫勸豎勸,總之是如此這般的一些話。 他一這麼勸,喬喬就閉上了雙眼。 或者,瞪大雙眼,目不轉睛地仰視著他,低聲說:「別人是別人,我是我。」 「可是……」 喬祺這一隻迷惘之極的大螞蟻,想要尋找到的並不是回歸巢中的路線,而是一條能直達小妹妹喬喬內心裡的路線。如果真有,他寧願變成一隻螞蟻,甚至變成一隻比螞蟻更小的小蟲子,沿著那樣的一條路線直達喬喬內心,看看她的心哪兒出了問題,立竿見影地將那個問題解決了。倘能,縱然是變成一個只有在顯微鏡下才能看到的微生物,縱然一旦變成了就再也無法恢復為人,他也在所不惜。 「哥,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喬喬口中一出此言,喬祺的眼淚便刷刷而下,心都難過得快要破碎了。 「可是……」 「可是喬喬覺得,她的大哥哥是不想要她了……」 「不!不對!……」 「那……你為什麼不在法庭上爭我呢?你幾乎一句都沒爭……」 喬喬將責任全都推到了他身上。 「可是對方是你親姨媽呀!」 「那你呢?對於我,難道一位我十七歲了才見著的大姨媽,會比你是更親的親人嗎?」 「可是法庭是根據你最後的表態……」 「你該爭不據理力爭,是我親姨媽的女人非爭到我不可,哥我不那麼表態,又怎麼表態呢? 「我不清楚你當時心裡是怎麼想的呀!再說我自己當時心裡亂成了一團,完全沒有了主意……」 「小妹,這麼個結果,你也不能全怪哥哥呀!……」 「法官說可以重審重判的時候,我看見你對法官擺手和搖頭了……」 「小妹,我是為你將來的人生著想。我……我一個沒有穩定職業的人,能和你富有的姨媽相比嗎?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就繞不過彎子來呢?……」 「哥,你不會是為了我姨媽說的一筆補償吧?……」 顯然,喬喬對他還心存猜疑。 再怎麼勸呢? 沒法勸下去了。 喬祺就只有走到院子裡傷心哭泣去了。不敢大聲哭,怕被喬喬聽到。 如此對話,反復多次。 「哥,哥!……」 只要喬祺在院子裡待的時間長了點兒,喬喬就會在屋裡叫他。她一叫他,他就趕緊抹去淚進了屋。 「哥,坐我身邊……」 於是喬祺坐到了她身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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