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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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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反映,會計被捕前幾天你還把他留在廠裡好酒好肉款待,有這事嗎?」

  「實有其事。」

  「為什麼?」

  「我已發現了他的問題,怕他自殺。」

  「他貪污了那麼多錢,你身為廠長說包庇重了點,但你一直把他視為親信,起碼是縱容犯罪。」

  徐淑芳掐滅煙蒂,有些惱火地說:「的確,身為廠長我沒能及時發現他貪污,給廠裡帶來經濟損失,我有不容推卸的責任,我多次在黨內外作過檢查,並引以為深刻教訓,這是失察,卻不是縱容,你們混淆了這兩個概念。」

  「現在請你回答第二個問題。你指使會計,就是這個會計吧?從本廠資金中支付給一位姓馬的兩萬元錢?」

  「對。您所說的姓馬的是我廠原副廠長。這件事與會計無關,是我的決定。」

  「為什麼要支付給她那麼大數目一筆錢?」

  「不是支付給她,是支付給她的家屬。這個廠是用她和我本人當年轉賣自己城市戶口的錢為基金辦起來的。」

  「多少錢?」

  「她一萬,我一萬。」

  「那為什麼要支付給她的家屬兩萬?」

  「包括利息。」

  對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顯然心中暗暗計算,猝不及防地說:「利息沒那麼多吧?連五千都不到。」

  她鎮定地回答:「我認為對於這一筆錢理應償還高利。」

  「你代她的家屬簽的收據?」。

  「您掌握的情況很準確。」

  「她的家屬為何不簽收據?」

  「那麼一大筆錢,不敢簽。」

  「而你敢。」

  「對。我是廠長嘛!」

  「照你剛才的說法,這個廠還欠著你一萬元呢?」

  「當然。」

  「不想要了?」

  「暫時不想,工資夠花。」

  「你工資多少?」

  「二百五十元。」

  「這相當於一個局級幹部的工資了!」

  「沒橫向比較過。」

  「你的工人們平均工資多少?」

  「各種福利費、獎金加在一起,平均每人一百六七十元。」

  「你也沒和他們比較過?」

  「比較過,覺得我拿的工資實在不算高。」

  「你這麼認為?」

  「我對這個廠的貢獻不是我的任何一位工人所能相比的。」

  「有什麼根據,或者有什麼人能夠證明,你本人和原先那位馬副廠長當年轉賣自己城市戶口的兩萬元,是全部作為建廠基金了呢?」

  「我證明她,她證明我。」

  「到哪兒去找她核實。」

  「她死了。」

  「死了?……」

  「死了。」

  「沒有什麼當年的帳目可做參考嗎?」

  「當年創業只我們兩個人,我們一商量,便決定了錢怎麼花,立賬是以後的事。當年我們是兩個什麼都不太懂,憑著股熱忱幹起來再說的女人。」

  「那,這件事……等於沒有證據、沒有證人了?」

  「懷疑者是會這麼認為的。」

  「嗯?!你這是什麼意思?」兩個人同時瞪著徐淑芳。精瘦女人極為不滿地說:「徐廠長,我們來是為了核實情況,你不要有抵觸情緒,這無助於澄清事實解決問題嘛!」

  徐淑芳微微一笑,說:「談不上什麼抵觸情緒,事實即是這樣!」

  「這個問題我們還會調查的。下面再問第三個問題,你有沒有利用職權之便搞了一些不正之風?」

  「什麼不正之風?請講具體點!」徐淑芳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精瘦女人翻了翻手中的本子,說:「據群眾揭發,你搞請客送禮,籠絡人心;巧立名目,濫發獎金;獨斷專行,剛愎自用;排除異己,打擊有高等學歷的技術人員,栽培親信,任用無專業技能的人把持設計科。你是不是把一位設計科長趕走了?」

  「行了!」徐淑芳從這後句話裡聽出點端倪來,在他們向她提問中,她心裡就琢磨這個「群眾」是誰?現在她明白了,這個「群眾」果然是被她送瘟神般送走的原設計科長,他被轟走時,不是惡狠狠地瞪著她說「你會後悔的」嗎?他果然向她身上潑污水了。

  「我想請問一下,這位寫材料的『群眾』是誰?」

  「這個嗎,你沒有必要知道。我們要保護寫揭發材料的群眾的權益。」

  「我敢肯定,他是被我趕走的原設計科長!」徐淑芳言語頗為自信,不容欺瞞。

  兩位調查人面面相覷,既不否認也不肯定。

  徐淑芳平緩了一下語氣說:「你們為什麼不調查一下這位『群眾,的情況?如果願意你們可找廠裡任何人詢問。」

  「我們會瞭解的。現在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和美籍華人陳先生是什麼關係?」精瘦女人單刀直人,擺出一副審判者的神情。

  此言突兀,徐淑芳為之一怒,她克制地說:「怎麼,對此你們也有興趣嗎?」

  「不是興趣。是工作。是職責。」

  上方寶劍在手的語氣。

  「請問你們究竟代表什麼?」

  「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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