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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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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是。」她微微笑道,「對於一個男人,任何一個有魅力的女人,要取代一個死去了的女人在他心靈中的地位的話,我看絕不比用石塊砸開一個核桃難。我剛才說的,我並不打算那樣。」 「原來如此。」 曲秀娟瞪大著眼睛,呆呆地望了她半天,而後起身走到她跟前,又像剛才那樣,用雙手扳住她的兩肩,鼓勵地說:「你應該幫助他,幫助他忘掉袁眉……」 她平靜地回答:「我認為我沒有義務教育一個男人愛我並做我的丈夫。」 「那麼,你是感到他配不上你了?」曲秀娟的手緩緩從她肩上落下了。 「是的。」 「因為你如今是一位廠長了,而他是一個工人?」 「因為我覺得自己如今是一個掙脫了平庸的女人,而我原以為他是一個不尋常的男人,結果發現他變成了一個平庸的男人。」 「平庸?!」曲秀娟生氣了,「你對他的評價太過分了吧?」 「不,一點都不過分。」 「你!」 曲秀娟猛然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站住了,從地上撿起字典,賭氣拋向桌子。字典打翻了桌上那半碗「甩袖湯」。頓時意識到自己不夠冷靜,默默走過去用抹布擦桌子。 徐淑芳也從牆角拿起墩布去拖地。 她放下墩布後,又將曲秀娟按坐在椅子上,賠笑道:「副廠長同志,您別生氣。當介紹人的,誰不希望自己成功?有時候他們過於熱心地將牧羊犬引到了羊跟前,滿懷善良願望地說:『你們相愛吧,你們應該是有共同語言的。你們應該是能夠相互理解的。』牧羊犬和羊往往也會錯誤地這麼認為。結果證明是愚蠢的事情。 那有什麼呢?那就讓牧羊犬去尋找牧羊犬,羊去尋找羊唄!從前,我認為女人就是天生被男人愛的。誰若向我表示他愛我,我就大受感動,覺得有一個男人愛我是多麼好啊!多麼幸福啊!我和王志松正是這樣。但今天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不僅希望被愛,更希望去愛。如果我真的愛上了一個男人,我更會覺得那多麼好啊,多麼幸福啊!去愛一個男人!熱烈地去愛一個男人,使他明瞭沒有一個女人對他的愛足以與你相提並論! 我們不是見慣了聽慣了男人如此這般去愛一個女人嗎?為什麼我們女人不能如此這般去愛一個男人?我們女人對愛情的體驗不是天生比男人更真實更細緻更豐富更美妙嗎?從前生活將我們的體驗磨得遲鈍了!又平滑又遲鈍!如今我要恢復自我!我還無法向你解釋清楚如今許多人掛在嘴邊上的那個自我是什麼意思?但是我憑女人的靈性明瞭它對每一個人都是至關重要的!有些女人高談闊論自我是為了趕時髦,可我不是為了趕時髦,我要通過對一個男人的愛證明給自己看,生為一個女人並非是一種不幸!劉大文他喚不起我這樣的熱隋。」 她說得有些激動起來。然而她站立的姿勢還是那樣子——雙臂交抱在胸前,身體微微向後傾斜,抵著桌子,始終沒改變一下,更沒做什麼手勢。但是她的臉由於激動而變得緋紅,她的眼睛更加明亮,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曲秀娟一直目不轉睛地瞪著她,沉默有頃,低聲問:「你三十幾了?」 「三十五啊,和你同歲麼!別用那種看一個待嫁老姑娘的眼神兒看著我。我覺得我正處在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齡,一切都可以從從容容地開始。急中生錯!」她輕鬆愉快地微笑了。 「照你這麼說來,我應該和姚守義那小子離婚,也學你的榜樣,再從從容容地開始一次嘍?」 「別,千萬別,守義還不恨我一輩子?」 「那你不是挺自私的嗎?你對我宣傳了一大通自我,結果我相信了,你倒說千萬別!我的呢?我的自我哪兒去找?」 「你的麼……你沒丟哇,你不是跟一位科長照了結婚紀念照,而後卻投到人家守義懷裡去了嗎?」 她們對視片刻,突然都哈哈大笑。 「我很贊同你剛才那句話,一切都由生活本身主管著呢!」曲秀娟站了起來,問,「你認為你是牧羊犬還是羊?」 「把我歸到牧羊犬一類吧!」 「好,就算你是牧羊犬。你的個人問題,從今以後我不管了!我替你去向劉大文那個可憐的傢伙了結。你滿世界尋找你的牧羊犬去吧!找不到牧羊犬,獵狗也行,狼狗也行,是不是?可別找來找去,找到一隻狼!那我曲秀娟還是要進行干預的!」 她默笑。 「這是我特意送給你的。」曲秀娟再次從桌上拿起「小烏龜爬竿」,玩弄了幾下,它靈巧地爬到竿頂,表演了個單「臂」倒立。 曲秀娟又說:「沒事兒的時候玩玩它,能使你認識到另一點,知道自己應該感激什麼,報答什麼。」說完,交到她手中,親密地和她貼了貼臉兒,匆匆走出去了。 一失去手勁兒的控制,鐵皮組合的小烏龜順著尼龍繩索從兩尺高的竿頂滑落了下來。她抻動幾下繩索,它又順著竿爬,又爬到了竿頂,在竿頂表演各種雜技。 不靠幫助,烏龜永遠不可能爬到一根竿子的頂端,更不要說表演什麼了。 她似乎明白了曲秀娟送給她這個的用意——她是知道自己應該感激什麼的。 她想到了馬嬸,想到了小叔子郭立偉,進而想到了曲秀娟,甚至想到了那位「天真」玩具商店的經理,想到了在生活中,在事業上,在熬過去的那些艱難時日裡曾給予她各種幫助的每一個男人和女人。 是的,她是應該感激他們和她們的,應該報答他們和她們的。 她已經回報了不少,她仍會繼續回報。但我更應該感激生活。她想。我更應該竭盡虔誠、熱情和努力回報生活。因為除了生活本身,誰也無法使我成為今天的我,我自己亦不能夠。我的自我是生活交給我的,如果我已經抓住了它的話…… 生活,我熱愛你! 生活,你要指點給每一個人以更多更多更真實更真實的自我啊! 她相信她正確地理解了曲秀娟的提醒和告誡。 她將小烏龜固定在竿頂,插入筆筒,為了隨時看到。 電話響了。 她猶豫著,一時不知該不該拿起聽筒。猜測是那位陳先生打來的。 電話不停地響。 她終於拿起了聽筒。不是陳先生,是把門的老師傅。 「廠長,有個抱孩子的女人要找你。」 「抱孩子的女人?……讓她進來吧。」她一時想不到會是誰。 「她已經進去了。」 門開了,吳茵抱著甯寧站在門口。 「是你!」她趕緊放下電話迎上去。一看到甯寧,她所熬過的全部的艱難時日,一切的酸甜苦辣鹹,在她心中翻湧了起來,攪成一片混沌的難以形容的心潮…… 「淑芳,幫我一把!他們從上海來了,他們要將甯寧奪走!」 吳茵緊緊摟抱著懷裡的甯寧哭了。 哭得那麼絕望。 「媽媽,媽媽,我不離開你,我不離開你……」 甯寧也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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