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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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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現在她連憐憫也不憐憫他,只認為他荒謬可笑,認為他這麼一種活法是對自己的犯罪,是對生命的褻瀆。

  不接觸女人……

  「大鬍子」認為這不能算不正常——男人對男人的認識怎麼永遠那麼淺薄呢?

  一個男人不接觸女人——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不正常的事情麼?

  如果「大鬍子」告訴她——「他盡跟女人糾纏!」她倒覺得他還有幾分可救。

  「你看,這一張是我們在兵團宣傳隊時的合影。你公正地說,小眉是不是所有當年那些姑娘們中最漂亮的?……」

  「是。」

  「這幾張是我們結婚時的合影。你看我這傻乎乎的樣子!連裡的知青都說,劉大文被幸福沖昏了頭腦!那一天我時刻想放開嗓子大聲唱歌!我能預想到她竟會被煤氣熏死麼?我一翻開這冊影集就想哭……我瞅著她的照片跟她說話……我一張一張親這些照片……當年的北大荒返城知青們的命運都轉變了,都漸漸好了起來,現如今最不幸的頂數我劉大文了。」

  她看了一眼手錶,差五分十點。她放下杯站起來說:「我想我應該走了。」

  「別走。你別走,再坐一會兒吧!」他可憐巴巴地請求。

  「不,」她堅決地回答,「也許我的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可是,今天我們還沒來得及談什麼啊!」

  「談得夠多的了。」

  他不得不非常之遺憾地合上了影集。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別送我。」

  「怎麼能不送呢!」他站起來,跟著她往外走,繼續抓住時機說,「光顧讓你看小眉的照片了忘了……」

  「忘了對我講她臨產時,你在產房外聽著她的喊叫,急得如何如何哭,如何如何用頭撞牆是不?」

  「是啊,是啊,以後我們還有機會!」

  她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默默地走到了外邊。

  四周靜悄悄的,蟋蟀在殘垣斷壁間吟唱,聚在路口那盞路燈下的人們已經不見了。

  小李卻沒來。

  「我們再進屋坐會兒吧!」

  「接著對我講?」

  「嗯。」

  「等會兒吧!我的司機一向是很準時的。」

  「小眉死了,可是她似乎對我變得更重要了!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沒有。」

  她又借著月光看了一眼手錶,十點過五分了。她有些焦急起來。她暗暗決定,明天就讓曲秀娟或者姚守義委婉地轉告他,她不再來了。雯雯和蕾蕾一定會因此很傷心的,她想。他也一定會因此很傷心的——像她這樣的「知音」他大概尋找不到第二個了。

  「以後我要挑選一張她微笑著的照片放大。」

  「笑得像天使一樣的?」

  「對,對!笑得像天使一樣的。」

  「還親自上色彩?」

  「親自著上色彩。據說外國已經能將黑白電影複製成彩色電影了,那麼黑白照底片也是能複製成彩色照的了?是不是?你說中國從外國引進了那麼多先進技術,為什麼這個就不引進?」

  「你回去睡覺吧,別陪著我等了!」

  然而他執意陪她等。等了半個多小時,她的車還遲遲不來。

  在這半個多小時內,他的嘴沒閑著。她根本沒聽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反正知道他是在繼續地喋喋不休地說他的「小女孩兒」。她昕累了,站也站累了,當他再一次建議回到屋裡去等時,她順從了。

  雯雯和蕾蕾已經睡著了。她剛剛在沙發上坐下,他就又拿起了那冊厚厚的影集。

  「我對你說說我的不幸如何?」他正欲翻開影集,她按住了它,完全是為了禁止他說下去。她煩透了。

  「好哇,這也好哇!」他謙遜地笑笑,仿佛他和她都不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而是兩位研究共同問題的學者。

  我也是有過種種不幸可以炫耀的,她想,如果不幸是人生的資本或光榮的話。於是她開始回憶:繼母的刁惡,待業的困境,結婚儀式上的花圈,割手腕的輕生之念,無家可歸的淒慘,寄人籬下的尷尬,丈夫的死,創業的艱難……等等,等等。可是,真要對人述說,這些卻都變得模糊了。她不知應從何說起,而且,她不明白述說這些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必要?無論對於他或對於自己,除了浪費時間,究竟有什麼益處?她找不到他那麼一種嚼口香糖似的良好感覺。她認為如若強裝自哀自憐的樣子,乃是十分作態的。

  「算了,我不說了。」她太沒興趣了。

  「說吧,說吧!我聽,我願意聽!我不是在聚精會神地聽著麼?」他鼓勵她,慫恿她。

  「不說了。」她笑笑,又補充道,「我可不能夠像你說得那麼動聽。」

  「別誇我了,我也就那麼點兒值得對人說說的事兒!」他那份兒謙遜是很由衷的。

  「你們附近有打電話的地方沒有?」她站了起來。

  「哎呀,沒有,附近沒有。」

  她失望地又坐了下去。忽然她聽到了汽車喇叭聲。

  「我的車來了!」她迫不及待地奔出屋去。

  外邊不見她的車的蹤影,是她幻聽。

  又看表——十一點多了,末班公共汽車也趕不上了。從他的家到她的廠,城市大南角對大北角,得走三個小時,只有耐下心等小李開車接她。

  又過了半個小時,小李仍沒來。在這半個小時內,他幾次想開口述說,但見她那種心煩意亂的樣子,挺明智地沒有開口。

  終於,她不得不問:「我可以睡在你這兒麼?」

  他連連回答:「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睡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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