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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她無法將那種渴望壓制下去,又赤著雙腳下了床,走到大衣櫃鏡前。

  為什麼剛才就沒有想到關燈呢?也許……鏡子是不能從某一種角度去瞧的?……

  最後的遮體的那件東西,從她身上飄落到了地上,像一片樹葉在一個夜晚從樹身上飄落到了地上一樣。

  於是她成了一個完全的徹底的純粹的女人。

  這一個女人緩緩地轉過身,像輕盈的幽靈似的,悄無聲息地推開臥室的門,悄無聲息地走到小廳的長沙發前,懷著重新開始燃燒的渴望去接近那一個男人。

  然而沙發上並沒有一個男人。

  她開了燈。

  沙發上確實並沒有一個男人,僅有一隻被男人的頭枕過的枕頭。

  她推開了廁所的門——也沒有……

  她推開了洗漱間的門——也沒有……

  她久久地望著那長沙發怔愣,無比的困惑,無比的迷亂,忘記了自己赤身裸體……

  這個女人的幽靈不知該回歸到哪兒去……

  第二天早晨,律師事務所黨支部書記兼辦公室主任,像以往一樣,衣著樸素,表情格外莊重地站在霞飛路馬路左側人行道第三根水泥電線杆下等候班車,手中仍拎著昨天那個舊布拎兜。

  「包子!新出籠的熱包子!皮兒薄餡兒大的包子!……」

  馬路對面,那個賣包子的小夥子正起勁地叫賣。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買的那些破皮兒露餡兒的包子還在拎兜裡。她氣昂昂地跨過馬路,直奔那個賣包子的。

  「買包子?……」小夥子一眼便認出了她,卻裝作沒認出,笑臉相迎。

  「你好健忘。」

  「是嗎?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您啦!」

  「就在這兒,昨天。」

  「是嗎?我們做買賣的,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

  她從舊布兜裡取出了破紙袋包著的那些包子,往攤車上一放:「你太欺負人了,給換!」

  小夥子看著那些包子,不動聲色地問:「是在我這兒買的?」

  「當然!」

  「怎麼了?」

  「你自己看!」

  「我看不出怎麼了啊!」

  「個個破皮了!個個露餡了!」

  「這可是您不講理了。我賣的包子,皮兒薄餡兒大您買回去不吃,能不粘破皮兒麼?粘破了皮兒能不露餡兒嗎?您倒好意思來換!」拿起一個聞了聞,又道:「這都有味兒了,我應該給您換麼?將心比心,什麼事兒都論個設身處地,如果您是我呐?大夥兒也評說評說,她這位女同志是不是太欠理了點啊?」

  周圍要買包子的人們,都以蔑視的目光瞧著她,以不屑於評說的沉默,表示站在公理一邊兒,站在小夥子一邊兒。

  「你!……你花言巧語!不給換不行!」

  「我花言巧語,還是您強詞奪理啊?換是可以換的,不就幾個包子麼?但您為了幾個包子,這麼矯情值得麼?您不見大夥兒都用什麼眼光瞧著您麼?看您這樣兒,不是個沒文化的女人,別太失身份啊!您若堅持要換,我就給您換,您考慮考慮吧!……新出籠的熱包子啊!皮兒薄餡兒大的包子啊!……」

  小夥子不再理睬她,自顧向其他人賣包子。

  買包子的人們,也不再理睬她。

  她覺得她的身份已然地失卻了。

  姚玉慧,姚玉慧,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為了幾個包子,你這麼矯情值得麼?你太讓人瞧不起了啊!她心裡暗暗譴責起自己來。

  「您考慮好了沒有?考慮好了就開口,別怕難為情!這年頭兒,誰又把自尊當回事啊!」

  小夥子忙裡偷閒瞅了她一眼,不軟不硬地說了這麼句話。

  她從攤車上抓起那些有味了的包子,連紙袋兒一起塞人了馬路旁的垃圾箱,抽身便走。

  「這女人,真是!自討沒趣……」

  身後有人議論。

  待她再跨過馬路來,發現班車已開走了。

  站立在水泥電線杆下,她又是一陣怔愣,一陣發呆;一陣困惑,一陣迷茫。

  在這新的一天裡,她仍會像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一樣,虔虔誠誠地尋求著與生活的和諧,一致,完善,完美。儘管她已經開始十分懷疑,但她忍辱負重地孜孜以求。

  沒有一條準繩,她好像就不會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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