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241)_梁曉聲

二四一

　　「這不是成心逗人玩麼！哥兒幾個哎，乾脆撤了吧，沒戲看啦！」

　　溜旱冰的青年們，齊發一聲哄，嘩嘩地溜走了。

　　徐淑芳說：「我們到那邊去照幾張相吧！」

　　她點了點頭。

　　於是她們一同向前走去。

　　幾個圍觀者心有不甘地跟隨在她們身後，徐淑芳轉身大聲對他們說：「你們別太不知趣了，這有什麼意思！」

　　他們才不再跟隨，都有幾分掃興的樣子。

　　她們玩得還真算挺愉快。徐淑芳抱著「她的」貞貞照了一張相，她抱著自己的甯寧照了一張相。隨後她們在長椅上坐下，讓倆孩子自己玩。貞貞像一位小姐姐，甯甯被她哄著玩得怪高興的。

　　「你從哪兒抱來這麼一個小姑娘？」她眼瞧著貞貞問徐淑芳，也有幾分暗暗喜愛活潑的貞貞。

　　女孩兒天生是男孩兒的夥伴，貞貞和甯寧圍著長椅捉迷藏。

　　「借的。」徐淑芳坦率地回答。

　　「借的？」

　　「是呀。借鄰居家的。自從甯寧離開了我之後，每天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想甯寧想急了的時候，就到鄰居家逗這女孩玩一陣。貞貞跟我混得可熟呢，要不她父母哪能允許我帶她出來玩呢！」

　　她臉上不禁顯出了內疚。

　　徐淑芳看她一眼，笑笑，低聲說：「我現在不那麼想甯寧了。」目光卻盯著甯寧。

　　「你騙我。」

　　徐淑芳沉吟良久，低下頭，承認道：「是的……」複抬起頭，望著江北遙遠的某處，有些歉意地問：「你不介意我說心裡話吧？」

　　她搖了搖頭，想表示理解，可找不到適當的話，不知該回答什麼。

　　甯寧和貞貞玩得快樂極了，不時嘎嘎笑。到底是一個才兩歲多點的孩子，玩得高興就完全忘了媽不媽的。可憐的甯寧，你又怎能知道兩個女人「勾結」起來正設下計謀對付你呢？如果你將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並且也知道了這一天我們兩個女人是怎樣合謀對付你的，你會作何想法呢？會感激我們呢？還是會咒駡我們呢？無論感激還是咒駡，只能由你了！只要你成為一個剛強的男人，一個正直的男人！不……不能讓你知道你是一個棄兒！那對你太不公平了！……

　　「你在想什麼？」

　　徐淑芳碰碰她的手。

　　「沒想什麼。」

　　「可你分明是在想什麼。」

　　「真沒想什麼。」她掩飾地問，「貞貞也算是我們的同謀嗎？」

　　徐淑芳又苦笑起來：「也算，也不算。我只是囑咐她聽我的話，我要她叫我『媽媽』時，她得甜甜地叫。她表現不錯，是不是？」

　　徐淑芳每苦笑一次，她的內疚便增加一重，儘管她自己的每次笑，也總是苦的。

　　「是表演不錯！」她糾正道，努力用詼諧使談話輕鬆。

　　7

　　徐淑芳又碰碰她的手，低聲問：「你不至於覺得甯寧是種負擔吧？」

　　「你怎麼會這樣以為？」她驚愕了。

　　「別生氣，今後你要為甯寧操的心多著呢！」

　　「可我是他的母親呀！」

　　徐淑芳不再說什麼，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她們都瞧著甯甯，徐淑芳分明也開始想什麼了。

　　她說：「貞貞真是你的女兒就好了。」

　　徐淑芳無聲地歎了口氣：「真想有個孩子。男孩兒女孩兒都行。」

　　「貞貞要是你的女兒，將來就嫁給我的甯寧，那多好！」

　　「是啊，那多好。可是誰知道他們能不能相愛呢！」

　　「我們替他們做主呀！」

　　「那不成包辦婚姻了？」

　　她們都笑了起來。只有這一次笑得都不苦。

　　後來，徐淑芳說：「我去給貞貞買冰淇淋。」

　　她說：「也給甯寧買一隻。」

　　徐淑芳說：「應該你自己給甯寧買。」

　　她說：「咱倆一塊兒去買。」

　　徐淑芳說：「你錯了。應該等我買回來，給了貞貞，貞貞吃著，甯寧看著，你再去買。」

　　她明白了徐淑芳的用意，就坐在長椅上等。

　　一會兒徐淑芳買回來了，對貞貞說：「貞貞，先別玩了，過來吃冰淇淋。」

　　貞貞就停止了跟甯寧玩耍，跑到「媽媽」跟前去接過冰淇淋吃起來。

　　甯寧饞涎欲滴地在一旁看著。

　　「貞貞，好吃麼？」

　　「好吃。」

　　「誰給買的？」

　　貞貞聰明地回答：「媽媽買的。」

　　真是一個理想的合謀者！一個騙局的小小參與者。

　　甯寧看了貞貞一陣，又看著徐淑芳。徐淑芳卻不理睬甯寧。

　　甯甯看了徐淑芳一陣，又看著她。

　　她柔聲說：「甯寧，過來，到媽媽這兒來。」

　　甯甯便向她走來。

　　她抱起甯寧，問：「甯寧，你也想吃冰淇淋麼？」

　　甯寧說：「想吃。」

　　她說：「那媽媽抱你去買。」

　　她就抱著甯寧去買了一隻冰淇淋。

　　她和徐淑芳並坐在長椅上。她懷抱著甯甯，徐淑芳懷抱著貞貞。

　　她內心裡暗暗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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