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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所有的樂隊隊員都虎視眈眈地瞧著這令人興奮的一幕。

  他轉過身,不多說什麼,依次在每一位隊員的樂譜中都夾了五張「大團結」。並不亮出那捆錢,只是一次次將右手插入西服內,一次次抽出。抽出時,不多不少必然嶄新的五張。照例拇指輕輕一撚,呈扇形分開,使他們每人都看清,他沒有偏向,一視同仁。

  他發完了,他們也一個個將錢揣入了衣兜。音樂是神聖的,衣兜才是放錢之處。

  他望著他們,右手還插在西服內,好像會再發一輪似的,起碼使他們不免這樣以為。

  他沖他們一笑,說:「快四、慢四、華爾茲、探戈,隨你們奏,就是別來迪斯科!」

  「聽您的!」

  「當然聽您的啦!」

  「放心。有您這句話,今晚禁絕迪斯科!」

  他們全體和和氣氣,堪為信賴。

  他作出十分感激的表情,向他們點了一下頭,從從容容地離開

  他的目光到處尋視,看見小婉和那傲氣十足的小夥子在一根廊柱前喁喁私語。那小夥子曲臂撐著廊柱,另一隻手搭在小婉肩

  他避開他們的視線繞著向他們走過去。走到廊柱的另一面,

  他背靠廊柱聽他們的一番卿卿我我:

  「你有把握出國嗎?」

  「不是認識了你,我已經出去了。」

  「我不明白你的話。」

  「聽人講,出去了也很不容易混到工作,淪落成難民可慘了!」

  「那就看是什麼樣的人出去了!你知道,我是吹黑管的。像我這樣的出去,憑著一支黑管,幾年後過上國外的中產階級生活還成

  「要有個人能帶我出去,我給他做牛做馬都心甘情願。」

  「如今哪個姑娘不想到國外去呀!」

  他聽到這兒,幽靈似的從廊柱背面閃現出來,仿佛懷著不容置疑的善良動機似的說:「二十來歲,連個起碼的文憑都沒有,也不會外語的姑娘,作這種決定可要三思而行啊!前幾天的晚報看過沒有?一個這樣的姑娘被騙出國,最終落得個給賣到下等妓院的結果!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逃了三次才逃到中國使館,還是咱們中國使館用外匯替她贖的身。送回來,成了個出口轉內銷!掉價多啦!」

  樂隊隊長瞠目瞪著他,半晌才從牙縫擠出四個字:「危言聳聽!」

  「怎麼是危言聳聽呢?這話要叫晚報的什麼人聽到了可會提抗議的呀!」他掏出了一盒「駱駝」,彈出一支,敬道:「請吸煙。」

  「你滾!」還是從牙縫往外擠著說。

  「何必發火呢?我一片好心,幫她參謀參謀。」他瞅瞅小婉,仿佛被誤解而又寬宏大量地聳了下肩膀,表示由衷的遺憾。

  她白了他一眼,扯著新交男友的衣袖說:「咱們跳舞!」

  於是他們憤憤然離開了,旁若無人地走到舞場中央。傲氣十足的專業樂隊隊長又豎起一隻手臂,遙遙向樂隊做手勢。

  指揮棒一落,樂隊奏起華爾茲。

  「停!」樂隊隊長喊了一聲。

  指揮扭頭望他。

  「你沒看清我手勢呀?」

  指揮棒又一落,樂隊奏起探戈。

  年輕氣盛的樂隊隊長撇下小婉,沖向樂隊,往他們面前一站,訓斥道:「來時怎麼講的?都維護點我的臉面是不是?誰從中作梗,跟我過不去?!」

  樂隊隊員們面面相覷,目光一齊落在指揮身上。

  指揮顯得為難了。

  他在這「軍心動搖」的時刻又出現了,右手從西裝內緩緩抽出,三張「大團結」呈扇形捏在手中,微笑著往樂譜架上一插。

  他又開始依次分發。和第一次一樣,沒偏沒向,一視同仁。

  許多舞者也莫名其妙地圍過來,相互詢問: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不知道。」

  「樂隊嫌錢少?」

  「嫌錢少找經理去,也不該亮我們呀!」

  一位半老徐娘對一個禿頂男人嘟噥:「那一對搗亂,一入場就是迪斯科,不許換換樣兒!好像樂隊是他倆出錢請的似的!」

  他不動聲色地分發完了錢,對指揮舉手打了個脆響的榧子。

  指揮往後一甩頭髮,斷然地大聲說:「都往我這兒瞧!你,瞧哪兒?瞧指揮棒!華爾茲!」

  指揮棒驟然一落,弓弦齊運。

  優美的華爾茲舞曲響徹舞場……

  年輕的樂隊隊長身上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氣被徹底瓦解,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一副尷尬相。

  他用充滿熱情的語調鼓動眾人:「跳哇,大家都跳哇!盡情跳吧,這舞曲多美!」

  小婉上前去扯自己的新交男友:「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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