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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同時他心裡絕望地咒駡自己:「嚴曉東嚴曉東,你這好色之徒你這無恥的東西你他媽的不是人你整個兒墮落到底了!……」

  天明後,她仍酣睡著。

  他小心謹慎地爬起來,悄沒聲地下了床,唯恐驚醒她;仿佛怕驚醒一頭兇暴的雌狒狒。

  他輕輕打開衣櫃,內中盡是花的豔的女衣女褲。他無可奈何地坐在沙發上吸煙。吸完一支煙,又開始各處尋找。像個賊。終於,從衣櫃底下發現了卷成一團的一套藍色工作服。肥且大,髒而破。不知是她的,還是別的哪一個男人的。如獲至寶,匆匆穿上,往外便走。

  走到門口,不由回頭望了一下。她靜靜地側臥在床上,臉朝著他,只要微微一睜眼,就會看到他那副賊樣。她的臉又安詳又恬靜。這會兒,他才很真實地承認,她的確是個美麗動人的姑娘。他覺得她睡著的時候像個天使。一旦醒來卻是個甘願墮落的半公開的娼妓。他想:如果你老是這麼睡著,我也許會天天晚上來這裡。

  他甚至懷疑她早醒了,暗中將他的一切賊似的舉動看在眼裡了,只不過是在裝睡。

  「我這麼一走了之可怪不得我,何況你什麼也不在乎!」他心說,推開道門縫,側身閃了出去……

  隔日,姚守義給他打了次電話:

  「哪天去赴宴啊?」

  「我……已經赴過了……」

  「你這傢伙搞什麼名堂?讓我倒心裡當成回事兒整天牽掛著!」

  「你不是用話激我拿出點當年的氣魄麼?」

  「一個人去的?」

  「一個人。」

  「聽出我用話激你還冒險?當真挨頓臭揍呢?」

  「沒挨揍。」

  「氣氛怎麼樣?」

  「挺好的。」

  「哼,挺好的!那件事兒就算了結啦?」

  「……」

  「說啊!」

  「了結啦……」

  「再也不會找你麻煩?」

  「再也不會找我麻煩……」

  7

  「這我就放心了。你給我聽著曉東,任何時候別作踐自己!你也畢竟算咱們返城知青中出息了的一個。別忘了沒錢買包煙那陣子的艱難。靠擺地攤混到如今人模狗樣的地步你比我更不容易!你的名字是上了報的。你知道報上是怎麼鼓吹你的?返城待業知青中自謀生路的典型!這不簡單,不低。你別往你自己和咱們返城知青頭上扣屎盆子!……」

  姚守義的話,像帶電似的,使他覺得握著話筒的手發木。

  「我……哪能呢?……」

  「怎麼說?大聲點!」

  「我……記住你的話!」

  「你敢不記住!再發生那類臭事兒,別登我家門!小曲也會瞧不起你!你給我保證!」

  「我保證……堅決保證……」

  「那好,我信你。下個星期天是小曲生日,晚上你得來,別忘了帶著照相機。」

  姚守義那邊掛了電話,他這邊還久久握著話筒發呆。沒騙過守義,開始騙了。他是敬重朋友的人,守義是真正的無話不說的實心實意的朋友,唯一這麼好的朋友。騙這樣的朋友罪過,騙了他心裡好難受啊!

  而守義還說「我信你」!

  從此他避免見到「秦川次郎」像避瘟神一樣。

  卻常常想到小婉。談不上是想念,也不無想念的成分。倘說想小婉便是他這三十七八歲的光棍漢想女人吧,倒莫如說想女人便是想小婉。女人在他的信仰中是徹底完蛋了。更應該完蛋去的小婉竟他媽的害苦了他,日益在他頭腦中侵佔越來越大的「地盤」。

  這當然不是單相思,單相思不過就是相思;他想到她的時候,每每還想到自己的靈魂之猥瑣和不可救藥;類乎癌病患者想到癌的心理。小婉是可以招之即來的,他沒那膽量再主動召見她一次。他悲哀地認為自己在精神上確實是一個懦夫了,連一點索性墮落的勇氣都沒有了。真的召見了,小婉也是可以揮之即去的;他相信小婉是不在乎的。小婉哪會在乎這個呢?在乎這個,小婉就不是小婉了。從他的理解,小婉那套「原則」中有著時刻準備讓哪個男人揮之即去的「內定」的一條。對男人,她無疑也是要求揮之即去的。

  但小婉的模樣卻不那麼容易從他的頭腦中揮之即去了。她的底片好像他媽的印在他的頭腦中了。哪時哪刻沖洗顯影放大全由不得他!又好像他媽的有兩個小婉;一模一樣。一個是娼妓般的,他得時時抵禦她對他造成的誘惑;一個是仙女般的,他更得時時抵禦她對他造成的誘惑。一個就夠他受的了!兩個如何受得!問題的嚴重性還在於,小婉雖然是女人,但除了她自己,似娼妓也似仙女的她自己,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小婉!所有的女人都不能取代她使他不去想到她!

  更要命的是,他總覺得自己對不住小婉。第二次就那麼像個賊似的溜了,一分錢也沒給小婉留下。這很不仗義嘛!那套西裝倒是能賣個百十來元的。可一開始沒講好用那套西裝頂錢啊!這種做法要是從小婉口中散佈,他嚴曉東究竟算個什麼玩藝呢!

  他終於鼓起勇氣找小婉。他知道想找她並不難,幾個舞廳一逛准能找到。

  果然在一個舞廳見著了。

  小婉正與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瘦高個兒小夥子跳「自由式」。本市的年輕人們管跳「迪斯科」叫跳「自由式」,一種近乎直譯的說法。

  她跳得當然沒比,那小夥子跳得也不賴,兩人水平挺般配。他看見了小婉,小婉沒看見他。小婉跳得專心致志,甚至也不看著那小夥子,只是在和那小夥子走馬燈似的轉著跳。

  音樂結束,那小夥子牽著小婉一隻手,將她引到食品櫃檯喝冷飲。

  他也走到食品櫃檯前,努力不瞧她,裝著買汽水。

  「大哥。」小婉從旁叫了他一聲,叫得十分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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