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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你為什麼就不肯對我說一句恨我的話啊!」

  「我……」

  「我恨我自己!」

  「我……愛你……」她終於說出了一句整話。

  他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一下子將她擁抱在自己懷裡。

  她偎在他懷裡,又喃喃地說:「我愛你……」

  幾個行人對他們公然的「有傷風化」的親愛側目而視,表現衛道者的義務。

  他們對此不屑理會。

  他想:所有的人都他媽的圍觀我們,我們也要面不改色地這樣坐在一起,這樣擁抱在一起!

  她在他懷裡翻轉了身子,仰視著他,柔聲問:「你知道我此刻心裡感到多麼幸福嗎?」

  他還是說那句話:「我恨我自……」

  她抬起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並擦去了他臉上的兩行淚痕。

  「我真想在你懷裡做一個夢……」她臉上浮現出了一種癡情的微笑。

  他便用一隻手輕輕撫閉了她的眼睛。

  「請問現在幾點了?」

  他們慢慢分開,回頭看去——那個人是嚴曉東。

  「你什麼時候到的?」他站了起來,臉紅了。

  她也認出了嚴曉東,臉也紅了。

  嚴曉東淡淡地說:「我像個保鏢似的,在你們身後站了五分多鐘了。你們還要繼續下去的話,我就再到別處溜達溜達。天氣挺不錯!」

  他說:「是啊,天氣很好!」

  她說:「你也別再當保鏢了,坐下吧!」

  嚴曉東繞過長椅,在王志松身旁坐下了。

  王志松問嚴曉東:「我讓你通知的幾個人,都通知到了?」

  嚴曉東回答:「不辱使命。」

  「那為什麼除了你自己,別人還都不來?」

  「這是我預料之中的事。」

  「難道返城後連見我王志松一面都不願意了?」

  「那倒不是。除了你自己,大家都還沒工作,誰有心思玩樂一天?就算是都聚在一塊了,誰又能真正高興得起來?」

  王志松低頭不語了。

  嚴曉東反問:「你自己通知的那些人都怎麼說?」

  「都說爭取來。」

  「爭取來?」嚴曉東聳了一下肩膀:「那就是含蓄地告訴你——不來!」

  「我們再等等看。」

  「你們願意等,」嚴曉東又聳了一下肩膀,「那我就陪你們等!」

  他不對王志松說「你」,而說「你們」,使王志松聽出了他的話中包含著某種譏諷的意味。但是王志松不明白好朋友為什麼今天會對自己懷有這種情緒,他又低頭不語了。

  吳茵也聽出了嚴曉東話中包含的某種譏諷意味。她以女性的和記者的雙重敏感判斷出了嚴曉東心裡在怎麼想。

  「我到報刊亭去買本雜誌……」她走開了。

  兩個好朋友一時彼此無言。

  王志松首先打破沉默:「你也替我通知她了?」

  嚴曉東明白「她」指的是誰,低聲回答:「她明確告訴我她不來。」

  「她還恨我?」

  「對這一點我無可奉告。她丈夫也被公安局拘捕了,你想她會來玩樂嗎?」

  「為什麼?」

  「一中事件。」

  「媽的!」

  「說不定哪一天二十幾萬返城待業知青就全部聚合起來。玩樂都沒心思,搞他媽的一次示威遊行,可是個個都憋著這股情緒呢!到那時看看究竟誰怕誰!」

  「你怎麼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因為我和他們一樣還他媽的在待業!」

  「曉東!你一定參與了組織這種事!告訴我實話!參與了沒有?」

  「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你也別多問了!你已經不是返城待業知青了,何必再跟我們攪到一塊兒,使自己受牽連?」

  「我根本不會參與你們的示威遊行!」

  「那我更不能告訴你實話了!也許你會出賣我們吧?」

  「你!……曉東,你們不能胡鬧啊!」

  嚴曉東猛地站了起來,憤慨地說:「胡鬧?!我的理髮工具在自由市場被沒收了你知道不?因為我沒有執照!罰款二十塊!幾十個腦袋我白剃了不算,還向我母親要了十三塊錢才湊足罰款!三十幾個返城待業知青夥伴,至今被和流氓小偷押在一起,天天強迫勞動,難道我們就不管他們了嗎?!守義的父母天天在為他流淚你知道不?可你,有了工作,又有了新歡,念頭一生,就想召集大家陪你們玩樂一天!你他媽的和我們還有什麼共同語言?!要是我把你的話告訴還在待業的返城知青們,他們誰見了你都要往你臉上吐唾沫!……」

  王志松盯著嚴曉東也緩緩站了起來,他突然給了好朋友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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