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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吼聲剛落,倏然的,他縮矮下去半截,變得和一個孩子等高了。

  「這……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茫然四顧,而幾乎同時,三萬餘他的幫徒,包括他那十幾名親信,身體都縮矮下去半截,都變得和孩子等高了。臺上只有一人「鶴立雞群」,便是「來死」,仿佛小人國裡的巨人。他那十幾名親信面面相覷,接著一齊仰望「來死」。

  「我們變矮了!我們變矮了!」

  他向親信們張惶失措地大叫。

  一名親信以重複他的話作為回答:「是的頭兒,我們變矮了!……」

  近乎哭腔的語調。

  那首領沖向了「來死」,揮舞著雙臂氣急敗壞地質問:「我們為什麼變矮了?我們為什麼變矮了?……」

  這時他們又明顯地縮矮下去,他揮舞著的雙臂所能達到的高度,剛及「來死」的胯部。藥力是那麼地強大,從他們身體裡揮發出來,作用於他們的衣服。他們身上冒過一股股白煙之後,衣服變成了灰燼,無聲無息地從他們身上紛紛飄落。他們轉瞬間皆是赤身裸體的小人兒了。他們的雙手也就全都本能地捂向各自的羞處。

  「來死」畢恭畢敬地朝那首領深鞠一躬,故意用一種莊重的話劇臺詞般的語調說:「偉大的敬愛的父親啊,這乃因為,你們飲的是一種藥酒。你們不但變矮了,一會兒還將變成一顆顆小丸。我和他們……」——他從台上朝我們一指:「是這一場魔術的共同創意者。」

  「叛徒!卑鄙的叛徒!懲罰他!懲罰他!」

  首領蹦著高向親信們下達了命令。並且率先抱住了「來死」一條腿,企圖將「來死」掀倒。但相比之下,他畢竟太小了。「來死」叉腿而立,巋然不動。一副撼山易,撼自己難的架勢。

  於是那十幾名親信,也都如一群兩足小獸,兇猛地沖向「來死」。

  「媽的,死到臨頭了還張狂!」

  「來死」用另一條腿一一將他們踢下臺去。他們有的摔在桌子上,有的直接摔在地上。有的頓時摔暈,有的發出哀叫和呻吟……

  同類相悲,悲極變狠,台下眾幫徒,在一陣陣怒不可遏的怪叫聲中,向我等三人發起了視死如歸的進攻。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等三人立刻躍上桌子。此刻他們又縮矮了,矮得只有半尺多高了。矮得已不可能和我們一樣毫不費勁地躍上桌子了。於是有的抱著桌腿往上爬,有的恨極發瘋,啃桌腿。還有些在疊羅漢。他們雖然途窮路末地變小了,但嗓門依然夠大,口中發出的聲音竟一點兒也沒變小。聽著遍地小人兒咬牙切齒地咒駡我們,俯視著赤身裸體的他們表演的種種徒勞的把戲,令我們感到驚心動魄,刺激而又開心。一些「羅漢」已疊起在我們三人共同站立著的桌子周圍。就在那一時刻,他們又一次命中註定地縮小下去,都變得只有兩寸多高了。煞費苦心疊起的「羅漢」,一齊坍塌了。他們終於意識到傷害我們已是根本不可能之事,全都放聲大哭。哭得絕望而又悲愴。許多可憐的小人兒開始抱頭鼠竄,卻又不知究竟竄到哪裡去才算是安全之地……

  那首領自然也變得只有兩寸多高了。像一隻剛脫離子宮的小猴崽子,手腳並用,攀爬在「來死」一條長跑運動員般的腿上。

  「哎喲!敢咬我!」

  「來死」用兩根手指捏著他一隻腳,將他從褲子上扯拽下來。如同逮壁虎。被他二指懸空捏著的那首領,由兩寸多高縮矮至一寸多高了。

  「接住,……」

  「來死」將他拋向我們。

  教授抻著衣襟兜住了他。在空中劃了一道抛物線落下來的過程中,他縮小到只有半寸那麼高了。可憐的,曾經兇惡,殘暴,不可一世的首領,掙扎著企圖在衣襟上站立起來,卻沒做到。

  我和史密斯小姐都將頭湊向教授的衣襟看。

  史密斯小姐饒有興趣地說:「教授,請把衣襟兒神平些,讓他站起來。我倒要看看,他站起來了還能幹什麼?」

  教授內行地說:「不是衣襟兒神得不夠平,肯定是萊斯先生將他的腰骨捏斷了!」

  那一時刻,我內心裡倒暗暗地對他大發起慈悲來。

  接下去的情形,就如我已經在教授的實驗室裡見過的那樣,經過了短暫的、痛苦的掙扎和扭動,他在教授的衣襟兒上變成了一顆丸。那丸來回滾了幾下,靜止不動了。教授將丸捏起,朝向陽光。陽光使那丸看去更透明。好大的一顆心臟,在九中別別地無聲地跳動。說其大,是相比於九而言。

  「這一顆的營養,肯定頂兩顆,您服了吧史密斯小姐!」

  史密斯小姐微笑著婉拒地搖頭。

  「那麼優待你吧!」

  我也趕緊搖頭。

  於是教授仰起頭,張大嘴,手指一分,將那顆丸丟入口中。他並不吞,而是咬。那兒自然非是堅硬之物,些許丸汁從他嘴角溢出。他伸舌舔舔嘴唇,咂吧了一陣嘴,一副嘗過美味佳餚而且心安理得之相。

  此時,若大的廣場歸於平靜。除了我等三人,再無第四人。月輝下,遍地寶丸,幽幽發光。

  我問:「萊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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