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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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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地一摸兜兒,摸到了一個小瓶兒。我總是隨身帶著「隱尾靈」。幸而今天也帶著。我趕緊掏出小瓶,倏覺自己骶骨那兒一陣錐疼奇癢,明白自己的尾巴也要出來摻和摻和熱鬧了。趕緊擰開小瓶蓋兒,先倒了兩粒「隱尾靈」在自己手心,顧不得尋一杯水送,捂入口中,幹吞了下去。感覺到兩粒藥順著食管徐徐滑下,骶骨那兒的錐疼奇癢頓消。王教授萬歲!「隱尾靈」就是靈!——列位,請記住我們的廣告詞:一小時無尾的感覺,只需小小一粒! 市長和市委書記卻已在那兒大光其火。 一個指著我訓罵:「混蛋!你怎麼一事當先只顧自己,不顧領導?!」 另一個可憐兮兮地向我伸著一隻手乞討:「瓶裡還有吧?還有吧?還有就快送過來呀!」 我大步奔過去,不待分藥給他們,市委書記竟奪去了小瓶,仰起頭便欲往口中倒。幸而我反應靈敏,複將小瓶奪在手裡。 我提醒道:「您忘了您明天還要出席萬人比尾遊園活動呀?到時候尾巴被隱住了長不出來,您怎麼在尾巴公眾面前亮相?兩粒就可以了!」 於是我倒了兩粒藥在他手心。 市長心急地說:「千萬給我留一粒兒,千萬給我留一粒兒!……」 他們也和我一樣,顧不得尋杯水送,都迫不及待地將藥捂入口中幹吞強咽。片刻,兩條醜而凶的龐然大尾在我和史密斯小姐的默默注視之下,迅速萎縮,直至消失在他們臀後。 史密斯小姐掐滅煙拍起手來。 「剛才怎麼回事?」 市委書記猛一轉身怒視著我。 我懵懂地嘟噥:「什麼怎麼回事啊?」 「你不是讓那位王教授為我們做過特別手術了麼?我們原先的尾巴不是被切除了麼?我們不是已經被移植過極品級的尾巴了麼?剛才我們原先的尾巴怎麼又長出來了?隱尾靈怎麼也不靈了?你親眼看見我們都服過的,藥效怎麼維持不到一個小時了?!」 市長從旁大聲質問。 「這……這……」 我更加懵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市長一手抓住我一隻手,冷冷地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搞清楚!限你二十四小時內給我們個解釋!否則我將下令禁止繼續生產『隱尾靈一號』明白了麼?」 我急說:「市長,即使我二十四小時內不能給你們個解釋,我相信您也不會真的做出那麼不明智的決定!別忘了不久以後『隱尾靈一號』的股份就要上市,廣大尾巴公民炒股的熱情被宣傳鼓動扇得十分高漲!藥廠也有你們各自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而且您外甥是全市銷售總代理!還有您,市委書記,您有那麼多三親六成在藥廠任高級管理職務,藥廠一旦倒閉,您那麼多的三親六戚不就失業了麼?藥廠一旦倒閉,您們二位,不是也將由股東變為股債人了麼?……」 我忽然心生一計,將小藥瓶舉在眼前細看了幾秒,以權威的口吻又說:「至於『隱尾靈』為什麼會失靈,現在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回答你們,這一瓶是假的!」 其實我看出……不,其實根本無需看便可以斷定它不是假的,而是真的。我早已下達過極開明也極英明的指示——一旦發現造假者,不打擊,要「收編」。發現一個,「收編」一個。難道造假不也是一種「技長」麼?難道造假的水平很高不也是一種能耐麼?我們發現能人。收編能人。重用能人。充分發揮他們的一技之長。使他們的造假公開化,合法化。發給他們較穩定較優厚的工資,而我們坐收利潤。合法化的造假難道還是造假麼?可以這麼說,市面上銷售的每一瓶「隱尾靈」都意味著是我們的利潤的增加。既然如此,當然都是真的! 經我那麼一回答,市長和市委書記的火氣果然都消了些。但是也都仍有幾分悻悻的。他們嘟噥說這像什麼話?市委市政府的醫務所居然開出假「隱尾靈」,是可忍,熟不可忍?「隱尾靈」是名牌麼!創出一個名牌是多麼的不容易?而毀掉一個名牌又是多麼的簡單啊!於是命我嚴查嚴辦,堅決予以掃蕩,不得心慈手軟。 我自然喏喏連聲。一時的,我和二位偽「公僕」,都將史密斯小姐的存在忘了。 「怎麼,你們還不動手殺人滅口麼?」 直至她朗聲說出這句話,才又提醒了我們應該快刀斬亂麻地對付她!當務之急已經不是營救花旗參枝子小姐了,而是如何對付這個美國娘們了! 市長和市委書記此刻卻變得彬彬有禮起來。他們先後坐在史密斯小姐對面的沙發上,然後和顏悅色地請她穿上褲子,表示希望與她好好商量。 史密斯小姐穿褲子的時候,市委書記以非常之誠懇的語氣說:「親愛的史密斯小姐,我們三位嘛,都是堅定不移的共產主義的信徒……」 史密斯小姐立刻以鄭重的口吻聲明:「我不是。我擁護資本主義,反對共產主義!」 市委書記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您誤會了。我說我們三位,並沒包括您。我指的是我自己,還有他,再加上他,我們這三位中國人。據我理解,所謂共產主義,其實也就是一種主張有錢大家一塊兒掙的主義。我想,我的理解,完全可以代表他們二位。」 於是我和市長點頭不止。在談主義方面,我在市委書記面前一向佩服得五體投地。想必市長內心裡也是自歎弗如的。談主義是市委書記的專業嘛。他是位挺稱職的專業人才。在我看來甚至是位相當優秀的專業人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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