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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我佯裝屈服地低聲下氣地說:「在你們眼裡,我已經五毒俱全了,還算是什麼君子呢?」

  他微笑了:「兩千五,這是個大前提。在此大前提下,只要你成功地營救出了花旗參枝子小姐,就不但是君子,而且可以是本市的英雄。我們甚至還可以用你的名字命名一條街道,或某廣場,由你選擇。」

  「你們是誰?」

  他朝市委書記瞟了一眼,笑而不答。

  我明白了,在關鍵的時刻,關鍵的問題上,他們一向沆瀣一氣。一向是一夥兒。剛才我還覺得他比市委書記對我仁義點兒。我真傻啊!此前我還一向認為我們是「同一戰壕的戰友」呢!我多天真爛漫啊!卻原來只他們之間才「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們甚至預先無須溝通,無須暗示,就能做到同仇敵汽,槍口對外起來。在許多次分錢之時,他們一個扮白臉,一個扮紅臉,而我都稀裡糊塗地成了他們一致地槍口對外的敵人!但此次錢還沒真正到手哇!「生辰綱」還沒劫成呢!晁蓋哪裡去了?公孫勝哪裡去了?阮氏三兄弟哪裡去了?劉唐哪裡去了?難道時代再也不產生水滸裡那種肝膽相照的義兄義弟了麼?難道中國現時代只剩下我這麼唯一的一個「智多星」吳用式的人物了麼?豪傑歸來兮!胡不歸?我胸中頓時湧出一種大的悲槍和孤獨……

  一我知道你內心裡究竟怎麼打算的。營救出了花旗參枝子小姐,全世界任何國家隨你去。我們不但放行,而且協助。那麼這將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合作了。你若是自作聰明耍什麼花招,那可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而你要是慷慨大方些,我們將會非常非常懷念你的。」

  我困獸猶鬥,呻吟般地說:「一千三!」

  「二千五!」

  「一千……一千四,……」

  「二千五!」

  「一千五!這是我最後的退線!你們等於在用刀剮我你們明白麼?再多一分我也不讓!……」

  我也忍不住叫嚷起來。

  列位,看來我將他們估計得太低了。前邊我說過他們賤。說過用敢於「犯上」的大無畏姿態,有時是可以將他們的賤「鎮壓」住的話。顯然,這一招並不是永遠很靈的一招。

  「你叫嚷什麼?!……」

  市長眼中投出兩束銳利的目光,我身一縮,不敢吭氣兒了。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中國誰怕誰?明擺著,是我這號才幹加騙術加賊性的人怕他們,而不是他們怕我。因為,道理是如此的簡單,只有他們允許我這號人滋生和存在,我才能夠滋生,我才能夠存在。不管我自以為已經強大到什麼程度了,只要他們想剷除我,都會輕而易舉地將我剷除掉。正應了那句話——「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而他們之所以還不想剷除我,只不過因為我和他們之間還有一種僅僅靠金錢粘在一起的關係。但這種關係體現在我這一方面是很脆弱的呀!他們剷除掉我是一點兒也不會心慈手軟的呀!像我這號人正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地滋生繁衍著。他們完全可以再物色另一個我嘛!

  頭仰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雙手疊放腹部,仿佛一直在小睡的市委書記,終於睜開了眼睛,終於坐直了身子,終於緩開尊口了。

  他以不文不火的語調說:「都別小孩子似的了。現在,由我來鄭重決定吧!二千四百五,誰再多爭一個字,誰就等於無理取鬧了。我不能容忍在討論嚴肅又嚴峻的事情時無理取鬧。」

  「這……」

  我口中剛輕輕吐出一個字,他斜眼朝我一瞪,威嚴地「嗯」了一聲。

  我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兒。但我的心在抽搐,在淌血!半個億的美元啊!就這麼天經地義地歸他們了呀!而我接著卻將去赴湯蹈火出生人死去玩命!

  「時間不早了,我看我們今天就談到這兒吧!你回去,擬一份營救行動計劃的周密報告,明天一早親自送給我!從現在起,你的身份就是行動總指揮了。營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失敗了唯你是問!……」

  他說罷立即站起,看也不看我一眼,一位君王似的傲然從我面前踱過,徑直朝會客室的對開門走去。

  市長也隨即站了起來,拍拍我肩,欲言又止。我明白他的意思——好好幹,重任拜託了。

  列位,你們看,他們就是這等樣兒的偽公僕!拋頭顱灑熱血的事兒他們躲得遠遠的,火中取栗峭壁摘桃他們卻很有一套。失敗了,我將成為替罪羊;成功了,是他們部署英明。光榮大半兒歸他們,歸我的只能是一小半兒。

  他們一前一後剛走至門前,門開了,高大美麗的史密斯小姐神秘兮兮地閃了進來。

  「哈嘍,你們的話我全都聽到了。而且,全都錄下來了!」——她一手舉著小小的錄音機,笑得燦爛又無恥。

  市長和市委書記都呆住了。他們愣愣地瞪了史密斯小姐片刻,幾乎同時將頭扭向我。仿佛史密斯小姐的出現,是一個與我有關的陰謀。

  我不待他們有所吩咐,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豹子般迅猛地撲向史密斯小姐,一把從她手中奪過了那小小的錄音機。由於沒能及時收住衝力,我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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