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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我不是一個性冷淡的男人。也絕沒修煉到坐懷不亂的禁欲程度。再說我幹嘛要禁欲呢?如果連色性之欲都自行的修煉無了,男人活著還有什麼情趣呢?但我又的確是在竭力克制著性的衝動,才抵擋住了先後兩條尾巴的主動挑逗和示愛。

  列位,我是自慚形穢呀!女人以尾巴向我進行挑逗和示愛,作為一個男人,尤其作為一個今朝買單的主人,我豈可不向對方展示我的尾巴?但我一想到女人們都是怕耗子的,我那耗子尾巴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對方以尾親押,我不出尾奉迎,以親悅親,以押悅押,不是大無禮了麼?而她們一旦由於害怕耗子尾巴,驚恐大叫,我這主人豈不頓陷尷尬境了麼?

  列位,我是只好不睜眼,只好裝睡實了呀!

  再說,我心裡也清楚,我這等一個身材瘦小,其貌不揚,全無半點兒風度可言的男人,女人們的主動挑逗和示愛,還不是沖著我所掌握的職權和我所能支配的金錢麼?常言道,男人想入非非,不進心房,便進牢房。倘我隨時隨地一點兒也經受不住女人的尾巴的誘惑,一不留神便被她們進而誆人她們的心房,我可能也就永遠也幹不成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了!今天一個女人向我要車,明天一個女人向我要房子,我招架得過來麼?何況我閉著雙眼,也不知先後主動挑逗和示愛的究竟是兩條什麼尾巴,萬一我一睜開眼睛,見是我討厭的甚而是我所害怕的尾巴,我失聲尖叫起來,陷對方于尷尬之境,豈不更糟麼?

  「哎呀!蠟燭燒了我的尾巴!……哎呀!你他媽的別用腳踩呀!……」

  正想著,糟事兒發生了。一個女人的尖叫引起一陣騷亂……

  「別用腳踩!別用腳踩!用酒水澆注!」

  「哎呀哎呀!疼死我啦!」

  「你他媽的豬腦子啊!幹嘛往人家著火的尾巴上澆酒哇!小子成心的吧!」

  「快拿幾瓶礦泉水兒來!快,快!」

  男人們見義勇為地圍攏過去,紛紛獻計獻策……

  賴在我臉上那條涼涼森森的光光滑滑的似蛇非蛇的尾巴,終於也經不住那邊的意外事件的吸引,從我臉上溜下去了。

  「我知道您在裝睡!」

  那尾巴的主人甩下了這麼一句失意的話。而我,則漸漸由裝睡真的睡著了……

  我醒來時,見一位小姐站在我面前,手拿計價單。她禮貌地說:「先生,您要不要過目一下?我們經理交待,現金或支票都行……

  我推開她那只拿著計價單的手,沒好氣地說:「我刷卡!」

  ……

  13

  我和韓書記的合影,也掛在我會客室的壁上了。懸掛在我和曲副書記的合影的前邊。我早已學得考慮周到了,晚上給曲副書記打了次電話,請他諒解我的過分功利主義的做法。

  曲副書記說:「哎,談什麼諒解不諒解的嘛!我還正要提醒你這麼做呢!革命的功利主義,在什麼時候都是無可指責的。如果你不這麼做,我再去你那兒,見了會感到不安。韓書記再去你那兒,見了會產生不快的想法。那麼對我,對韓書記,對你,而主要是對我們的事業,就都不好了!你是越來越成熟了,我很替你高興呀!」

  「我們的事業」五個字,使我備覺親切。

  我說曲副書記,謝謝您的誇獎。說您能這麼想,太使我感動了。接著我問他,是否知道小吳要派給我當副主任的事兒?

  曲副書記說他知道。說韓書記徵求過他的意見。

  「你當時同意了麼?」

  「那我能不同意麼?」

  我抱怨地說:「曲副書記,您又怎麼能同意呢?那小子不純粹是來削分我的權利的麼!」

  曲副書記循循善誘地說:「我的同志,不能這麼想問題嘛!關鍵看你怎麼和小吳相處麼!你和他相處得來,他不也能漸漸變為你的心腹麼?身邊有一個心腹,難道不比孤家寡人好麼?」

  我說:「他那人城府太深,遇事態度暖昧,事後又善於攬功委過,我怎麼能和他相處得來呢?」

  曲副書記壓低聲音說:「同志,讓我交給你個底兒吧!他正在追求我女兒。如果他真成了我女婿,你還拿他當外人麼?……」

  「真……的?……」

  我一時不知自己究竟該喜還是該憂。

  「這可是你我之間的一級機密喲!韓書記還完全蒙在鼓裡半點兒不知道呢!如果他知道了,你想他還會將小吳派給你麼?如果他派給你的是別人,那你這個主任以後才難當了呢!」

  ……

  放下電話,我陷入了沉思。我開始意識到,我既在煞費苦心地將許多人編織在自己的網上,別人其實也在巧妙地將我編織在他們的網上。我一不留神,就可能變成別人的傀儡。正如別人一不留神,就可能被我利用一樣。我和別人的最終的出發點都可歸結為一個字,那就是——錢。有權的急著要以權易錢,有錢的急著要以錢賄權,再獲得更多的錢。除了錢,似乎已再沒有什麼其它能使人感到安全的東西了。這也許就是商業時代的最主要的時代特徵吧?這也許就是為什麼一些人喜歡這個時代一些人恐懼這個時代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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