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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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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對我大搖其頭。表情中有三分的厭惡,三分的惋惜,三分的公事公辦,還有一分的見怪不怪。 我一聽急了。我說:「哎等等,等等,您不能這麼給我也就是給作家下結論啊!不錯,我的,也是我們作家的職業,是要求我們經常編一些虛假的故事,編人們的感情投入,編人們的眼淚。但是普遍的人們的心靈,往往很需要這一種欺騙的呀!這一種被騙的過程,更多的時候是一種享受的愉悅的心理過程嘛!編的能力差就是想像的能力差就是構思平庸就是……」 那男警又一次豎起了手掌。 「我抗議!」 他便取下了眼鏡。那一時刻我發現他那雙黑眼珠竟變成紅眼珠了。像兔子的眼睛一樣。我頓覺臉上仿佛被兩支煙頭兒同時燙了一下,哎喲一聲,身於朝後一仰,險些栽倒。 他冷笑著緩緩又將眼鏡戴上了。 女警將臉轉向他,低聲說:「我們給王朔定的是甲級三類,而給他定甲級一類,會不會有失公道呢?」 而他以不容改變的口吻說:「就這麼定!王朔還有改造成為一個不說假話的新地球人的希望!而我看他幾乎不可救藥!他這樣的說假話的傢伙,對我們所進行的偉大工程最具顛覆性!他的性質當然比王朔嚴重!甲級!一類!記載在案!」 這簡直太豈有此理了!對我選擇的將終生從事的職業,下定了具有公然的誹謗和誣衊性質的錯誤言論之後,還不許我替自己也替作家這一種職業進行辯護,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急赤白臉地說:「我不服!我一百個不服!今天我不和別人比,單只和小王朔比!怎麼他就有希望被改造成一個不再說假話的新地球人?怎麼我就那麼的不可救藥了!最起碼,我也得歸在有希望一類!要不你們也別對王朔懷有什麼良好的希望!也得把他歸在甲級一類!和我同歸在不可救藥的一類!否則我是絕不答應的!」 「放肆!」 那男警倏地舉臂朝我一指。 我又是一陣發愣。由愣而有所省悟。 愣過後我開始冷笑。 女警告誡地說:「你別冷笑啊,冷笑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我旋即一板臉,也伸出了一隻手,以針鋒相對的口吻說:「兩位,我不和你們理論了。現在,我要看你們的證件。請出示證件吧!」 「證件?」——那男警將臉轉向了女警,聳聳肩。 女警微笑了。笑得十分之甜。十分可愛。 她語調淡淡地說:「我們沒有證件。」 我說:「沒有?那我可有理由懷疑你們是冒牌的了!」 她說:「是的。你有理由懷疑。其實你早就懷疑了。你怎麼現在才開始懷疑呢?」 瞧她那模樣,似乎認為我弱智。 那男警說:「而且,你懷疑得對。我們不但是冒牌的。也不是人。」 「不是人?你?她?你們兩位都不是?這話可是你們自己說的!」 男警莊嚴地點點頭。 女警也莊嚴地點點頭。 「那你們究竟算什麼東西?鬼?妖精?」 女警鄭重地說:「我們不是鬼。也不是妖精。我們強調我們不是人,是按照你們地球人的思維邏輯而言。我們來自另一個星球。」 「另一個星球?」 「對!」 「哪一個星球?」 「說了你也不知道。」 「怎麼來的?乘不明飛行物來的?」 「我們來到地球,並不需要乘什麼。想來,憑意念就來了。」 「哈,哈!……」 我霍地站起,跨出幾步,將房門一掌推開,沖他們吼道:「不管你們究竟是不是人,不管你們究竟是打哪兒來的,也不管你們的企圖是什麼,都他媽的趁早完蛋去!否則我一撥電話,三分鐘後真的民警會趕來,你們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想像著我的眼睛也紅了。因為我覺得它們在呼呼地往外噴火。 那女警緩緩將臉轉向了男警。看得出,他們之間,在面臨挑戰的關口,她還是要看他的眼色行事的。 那男警緩緩地站了起來。並且,緩緩地,也是堅決地,摘下了他的墨鏡。他眼中竟射出兩道紅外線似的光線!倏間我覺得胸前有兩處像被燒紅的鐵釺子捅了兩下,本能地朝後一跳。低頭看時,見襯衫上已出現了兩個洞,露出兩點灼紅的皮膚。 於是我聯想到了美國電影《女超人》中的相同情節。又好氣又好笑還很痛。媽的,跟老子來這套!無非是什麼「特異功能」之類的小把戲。老子不信旁門左道,不信邪,也不懼邪! 我順手從牆上摘下了寶劍。那是多年前從外地買回來的。原本是為了健身的,卻一直掛在牆上沒動過,不想今天終於派上了用場。正應了寶劍兩面所刻的字——沒有必要不拔,不鎮邪獰不插! 我當然是打算用寶劍威懾他們,喝令他們立刻從我家滾。不料一抽,沒抽出來。再抽,還沒抽出來!什麼他媽的龍泉寶劍!也沒沾過水,居然鏽住了! 那女警瞧著我不知所措的樣子,掩口笑了。我立刻明白不是寶劍鏽住了,是她施的法術。 那男警又戴上他的墨境,隨後輕輕地對我吹送過一縷冷氣。我頓覺全身僵硬,竟被「定住」了。不,不是被「定住」了,而是被「凍」住了。脖子以下,渾身無一處倖免地結了層冰。你變成了一條剛從冰櫃裡取出的魚。又好比是一串兒糖漿晶瑩的糖葫蘆。幸而他「氣」下留情,我的頭還能轉動自如,大腦沒被凍住,思維能力仍保留著。 那男警則吸起煙來。吸我的煙。就見我擺在桌上那煙盒,自動立了起來。一支煙不可思議地從煙盒裡彈射而出,飄在空中。奇妙地在空中表演了一番「舞蹈」。仿佛一架世界上最新式的戰鬥機小模型,忽而豎起「機頭」,陡直上升,忽而一個三百六十度大回旋,俯衝下來。他以意念將那支煙玩弄夠了,一張口,煙便平穩而又準確地沖他口中飄移過去,被他雙唇輕輕傷住。他吐出的煙霧也是那麼的不可思議,五顏六色,繽紛絢爛,美麗極了。並且那一縷縷美麗的煙霧在空中迅速彌漫開,組成了一幅幅圖畫。如同丹青大師們,以大寫意粉墨潑畫成的印象派國畫。 女警問:「看到了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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