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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四


  他笑道:「倒也不是,我的堅守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坐懷不亂的堅守。我得坦白交代,我是守而不忠。」

  她也笑了,戲謔地問:「記得清幾個嗎?」

  他說:「四個,平均三年才一個啊,多嗎?」

  「多倒不多,但願性質都不太惡劣。」

  「放心,我有原則的,沒一個是有夫之婦,都是兩相情願,絕沒留下後遺症。」

  「這我信,是你的風格。」

  「你呢?」

  「為你守身如玉。我也只有守身如玉,才會覺得總算報答了你一點兒。」

  「那對你反而不公平了。」

  「那也還是對你不公平。想當年,為了成全我和馮化成,你做過我男友替身。我從貴州到北大再回本市工作,離婚了,有女兒了,可你還在單身。這也是由於我的原因吧?」

  「不完全是由於你的原因,也是由於我父親那事,但……」

  「說下去。」

  「你離婚了,又回到本市,即使那時我已結婚,估計也會為了想與你做成夫妻而離婚的,那還不如我仍是單身漢好呢。」

  「有了孩子,你也會離婚?」

  「那會很糾結,可能也會很痛苦。」

  他從她手中取下煙,替她摁滅在煙灰缸裡。

  「究竟是我的哪一點將你誘惑成這樣呢?」

  「這話問的!你當年是大美人兒嘛!世上美女很多,愛讀書的美女太少,愛讀書又有獨立見解的美女少之又少,你是美女中的珍品。我為珍品而癡,這是值得的。你影響了我,改變了我。不是有幸認識了你,我今天會在幹什麼呢?沾我父親那點兒有限的光,當個處長副局長的,我又不是你哥那種一門心思想把官當好的男人,當不好還不等於在官場上瞎混?瞎混著能當成多大的官?混到副局級肯定混不上去了啊,那有多大意思?再不就走經商的路囉,我不喜歡與滿口生意經的人打交道。如果不是認識了你,我的人生也不過就有前面那麼兩條路可選。幸虧認識了你,現在我成了導演,儘管想拍自己喜歡的題材太難了,但畢竟還是我喜歡做的事。」

  「可現在我已經五十幾歲了呀。」

  「我也五十幾歲了啊。除了頭髮白了不少,你還是大美人兒,從現在起,咱倆要相親相愛啊,否則你可就真的對不起我了!」

  實際上,十二年前,她就聽過他的多次表白。十二年後,再一次聽他那麼說,她還是被他發自肺腑的話語感動得春心蕩漾。

  她捧起他的頭,主動給了他一次深吻,之後仍捧住不放手,凝視著他說:「反正我覺得,你愛我就像我弟愛鄭娟愛得那麼傻氣,這是不管你怎麼說我都想不明白的。」

  「那就別想了呀!秉昆在愛鄭娟這件事上一點兒都不傻,我太理解他了!我也太嫉妒他了,他享受的愛比我多得多!」

  「我會補償你的。」

  那時,她的樣子像洞房中年輕的新婦似的幸福又嫵媚。

  他也重新乾柴烈火起來。

  鄭娟的狀況很不好。

  如果秉昆不和她說話,她就整天一言不發。他不叫她一塊兒吃飯,她也不知道餓。口幹得嘴唇都裂了,秉昆不將水杯遞在她手裡,她竟不知道喝口水。他讓她幹什麼,她還是肯幹的,並且能幹好。幹完了就坐在一個地方,望著楠楠的骨灰盒發呆,要不就捧著發呆。秉昆想將骨灰盒藏起來,可骨灰盒也不是東藏西藏的東西啊。那麼一個破家,沒什麼適當的地方可藏啊!

  鄭娟的狀況讓秉昆常常躲開她,獨自唉聲歎氣。

  一天,周蓉和蔡曉光來看他們,也沒能讓鄭娟變變樣子。他倆也認為鄭娟的狀況實在堪憂。

  秉昆對姐姐周蓉說:「我真怕她以後變得像咱媽生前那樣。」

  周蓉說:「咱媽生前也並不是她那樣,咱媽是另一種狀況,愛熱鬧,話多,只不過都是些瘋言瘋語。」

  曉光說:「你倆小聲點兒。」

  秉昆說:「她不注意聽咱們說什麼。」

  曉光生氣地說:「你怎麼知道?萬一她句句都聽到了呢?」

  他一手拽一人,將姐弟倆扯到了小屋。

  秉昆又說:「姐,咱們把她送精神病院檢查檢查吧!」

  周蓉沒表態,看著曉光。

  「胡鬧!我反對!堅決反對!從今往後,周家的大事,你們都得聽我的。」曉光說。

  秉昆說:「我是願意聽你的,那也得你有好建議啊!」

  曉光說:「我這不是在想嘛!」

  周蓉對秉昆說:「別急,容你姐夫想想。」

  姐弟倆就看著蔡曉光想。

  曉光忽然說:「怎麼忘了咱們還有一個親人!」

  姐弟倆莫名其妙地互相看起來。

  曉光眼睛發亮,急切地說:「就是鄭娟的弟弟光明啊!」

  「光明……」

  秉昆緩緩坐在炕沿回想起來——如果姐夫不提,他早已忘了鄭娟還有那麼一個瞎眼的弟弟。

  周蓉問:「就是……那個出家的?……」

  她沒見過光明,甚至也沒聽弟弟提起過,只聽鄭娟提到過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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