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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看!」

  秉昆等把頭湊向趕超手中的診斷書一看,見上面寫的根本不是嗓子的問題,而是「由於不可知的原因(懷疑是倉促性行為所致),使陰莖包皮受傷,引起嚴重炎症」。

  哥們兒幾個這才恍然大悟,皆低頭看德寶,一時間反而對他極為同情了。

  德寶又哭道:「和我原先的想法太不一樣了,我需要慎重考慮!」

  國慶緩和氣氛地說:「你原先是什麼想法?說給哥兒幾個聽聽。」

  德寶卻擤鼻涕抹眼淚地不說話了。

  趕超著急地吼了一句:「說啊!」

  呂川小聲替德寶說:「他原先的想法是,不少幹部家的女兒落難民間了,他希望有緣分遇到一個比較漂亮的,撿個漏。」

  德寶站起來大叫:「有這種想法可恥嗎?」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他,一時都被問得不說話了。

  國慶打破尷尬的沉默,低聲開導說:「當然也不能說誰有那種想法就可恥,可是你也要認清目前的形勢,你已經喪失了再有那種想法的資格了啊!德寶呀,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他的話聽來語重心長發自肺腑,同時將一隻手友愛地拍在德寶肩上。

  秉昆緊接著國慶的話說:「國慶的話完全代表我的意思,德寶你確實只有一種選擇了。」

  德寶像一位被五花大綁的英雄好漢似的,仰面朝天歎道:「罷、罷、罷!過後我就料到了,你們肯定會一起來找我,而我曹德寶如果不對這件純屬意外的事負起責任來,往後和你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友誼對我很重要,讓我原先的想法見鬼去吧!騎自行車意外撞了人還得負責任呢,何況這種事。」

  他終於同意按照朋友們的指示辦,並且承認春燕雖然不符合他擇偶的高標準,卻也不是最低標準。退而求其次,中等標準雖未稱心如意,但也不是很難接受。

  朋友們則一個個出了口氣,終於大功告成,分別與德寶擁抱,拍其肩背。他們接著紛紛感歎,咱們老百姓人家的兒子,找老婆的標準就不能定得過高,定得過高豈不是自尋煩惱?老百姓人家的漂亮女兒嫁給了幹部人家的兒子,這樣的事的確時有所聞,可靠性姑且不論,但那是因為熱衷於牽那種紅線的人多啊!但有幾個人熱衷於為咱們這種苦力工窮小子牽線搭橋呢?一心希望撞大運撿個漏那是多不靠譜的事呀?人家春燕不久有可能成為全市標兵,僅憑這個等級的榮譽,配你德寶綽綽有餘!其實你也差不多等於是撞大運撿個漏了,應該偷著樂才對嘛。

  朋友們的話,還真讓德寶勉強地笑了。

  秉昆一進家門,母親開口便問:「你們和德寶談得怎樣?」

  秉昆四仰八叉地往炕上一躺,身心疲憊地說:「完成任務了。」

  母親不高興地說:「你別跟你媽這麼說,我交給你的任務嗎?德寶是你的朋友,你操心那也是應該的。」

  秉昆又說:「我沒抱怨什麼啊,也得有人替德寶徵求一下他爸媽的意見吧?很快就辦結婚證,德寶不知該怎麼跟他爸媽說,我們幾個孩子輩的人也都覺得幫不上忙。」

  母親低頭尋思了一會兒,舍我其誰地說:「看來,只有你媽親自出馬了。」

  第二天上午,秉昆把母親帶到了德寶家樓前,旋即逃之夭夭。

  母親過了午飯時間才回到家裡。

  秉昆急切地問結果如何。

  母親說與德寶的爸媽談得挺好,而且是當著德寶的面談的,德寶和爸媽非留住她吃午飯。

  「媽,你太過分了吧?你當著德寶的面講這種事,多傷德寶的自尊心啊!」秉昆替德寶打抱不平。

  母親也大為不滿地說:「你以為你媽傻呀?我能不考慮人家德寶那孩子的自尊心嗎?你媽好歹也當了多年的街道幹部了,和人談事的水平總還是有點兒的吧?」

  母親的說法是,她只強調春燕見到了德寶,覺得是一眼見到了夢想中的郎君。倆人在周家越聊越投機,相見恨晚。春燕一回到自己家,立刻對父母發誓除了德寶此生不嫁。於是呢,春燕的父母便求自己做這個媒。如此一說,不但德寶愛聽,他父母也高興得合不攏嘴。至於為什麼非急著辦結婚證,母親的解釋是,春燕的奶奶八十多了,又有病,活不久了,老太太巴望著離世之前知道孫女定下了終身大事。

  秉昆聽罷,納悶地問:「媽,我怎麼從沒聽春燕說過,她奶奶對她的個人問題有多著急呢?」

  母親輕描淡寫地說:「她奶奶都死好幾年了。」

  秉昆責備道:「媽,你說謊騙人不好吧?」

  母親紅了臉說:「是呀是呀,媽自己也覺得不好。」母親突然生氣了,嚷嚷起來:「你少批評你媽!不說謊怎麼辦?不騙人怎麼辦?你們這些孩子,隔一陣就鬧出些事端,搞得自己一屁股屎,當父母的不替你們擦誰替你們擦?按當初我和春燕她媽的想法,現在根本就不是這麼一種亂七八糟的情況!」

  「媽,打住打住,我什麼都不說了,行吧?」秉昆趕緊裝出理虧的樣子,替母親倒了杯水。

  母親坐下,勞苦功高地命令:「給我弄條濕毛巾來!」

  秉昆趕緊將毛巾用熱水浸濕,擰了一下之後恭恭敬敬地雙手呈遞。

  母親接過毛巾,剛往臉上一捂,立刻扔到桌上,又發起火來:「你自己沒覺得燙嗎?」

  秉昆裝出一副奴才相,往盆裡兌了點兒涼水,再次將擰過的毛巾遞給母親。

  趁母親擦臉之際,他躲入裡屋,拿起《怎麼辦?》,趴在炕上接著看。

  母親擦過臉,喝了幾口水,在外屋大聲說:「德寶家那麼小的一間屋,叫春燕日後怎麼嫁過去?你媽的任務明擺著只完成了一半!我不一次次親自出馬,你們哪個孩子能把事情徹底了結啦?」

  秉昆裝聾作啞。

  「我的話你沒聽到嗎?」母親出現在裡外屋門口。

  秉昆只得討好說:「媽親自出馬,肯定馬到成功。」

  「我還得去春燕家。你也老大不小了,還一點兒辦事能力沒有!要是你哥或你姐留城了,才不用我東跑西顛地操這份心!」

  母親的數落讓秉昆羞愧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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