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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的烙印(5)


  但是一方暫無急救車可以前往,一方的線路占線,連撥不通……

  老消防隊員靈機一動,向另一市區的消防隊值班室撥去了電話,希望派出消防車救一位老女人的命……

  他遭到了拒絕。

  拒絕的理由簡單又正當:派消防車救人?荒唐之事!在沒有火災也未經特批的情況下出動消防車,既不但嚴重違犯消防隊的紀律條例,也嚴重違犯城市管理法啊!

  他們一籌莫展了……

  老消防隊員發呆地望了一會兒掛在牆上的地圖,主意已定地說:「那麼,為了救一個人的命,就讓我來違犯紀律和違法吧!……」

  他起身拉響了報警器。

  年輕的消防隊員說:「不能讓你在退休前受什麼處罰。報警器是我拉響的,一切後果由我來承擔。」

  老消防隊員說:「你還是一名見習隊員,怎麼能牽連你呢?報警器明明是我拉響的嘛!」

  而院子裡已經嘈雜起來,一些留宿待命的消防隊員匆匆地穿著消防服……

  當老消防隊員說明拉報警器的原因後,院子裡一片肅靜。

  老消防隊員說:「認為我們不是在胡鬧的人,就請跟我們去吧!……」

  他說完走向一輛消防車,年輕的消防隊員緊隨其後。

  沒有誰返身回到宿舍去。

  也沒有誰說什麼問什麼。

  都分頭踏上了兩輛消防車……

  雨又下大了。

  馬路上的車輛皆緩慢行駛……

  兩輛消防車一路鳴笛,爭分奪秒地從本市區開往另一市區……

  它們很快就駛在那一條街道上了。

  那是一條很長的街道。正是週末,人們睡的晚。幾乎家家戶戶的窗子都明亮著。

  求救者究竟倒在哪一幢樓的哪一間屋子裡呢?

  斷定本街上並沒有火災發生的市民,因消防車的到來滋擾了這裡的寧靜而憤怒。有人推開窗子大罵消防隊員們……

  年輕的消防隊員站立在消防車的踏板上,手持話筒做著必要的解釋。

  許多大人和孩子從自家的窗子後面,觀望到了大雨澆著他和別的消防隊員們的情形……

  「市民們,請你們配合我們,關上你們各家所有房間的電燈!……」

  年輕的消防隊員反復要求著……

  一扇明亮的窗子黑了……

  又一扇明亮的窗子黑了……

  再也無人大罵了……

  在這一座城市,在這一條街道,在這一個夜晚,在瓢潑大雨中,兩輛消防車如夜海上的巡邏艦,緩緩地一左一右地並駛著……

  迎頭的各種車輛紛紛倒退……

  除了司機,每一名消防隊員都站立在消防車兩旁的踏板上,目光密切地關注著街道兩側的樓房。包括那位老消防隊員……

  雨,是下得更大了……

  街道兩旁的樓房的窗全都黑暗了,只有兩行路燈亮著了……

  那一條街道那一時刻那麼的寂靜……

  「看!……」

  一名消防隊員激動地大叫起來……

  他們終於發現了唯一一戶人家亮著的窗……

  一位七十餘歲的老婦人被消防車送往了醫院……

  醫生說,再晚十分鐘,她的生命就會因失血過多不保了。

  兩名消防隊員自然沒受處罰。

  市長親自向他們頒發了榮譽證書,稱讚他們是本市「最可愛的市民」。其他消防隊員也受到了熱情的表揚。

  那位老婦人後來成為該市年齡最大也最積極的慈善活動志願者……

  大約是在初一時,我從隔壁鄰居盧叔收的廢報刊堆裡翻到了一冊港版的《讀者文摘》。其中的這一則紀實文章令我的心一陣陣感動。但是當年我不敢向任何人說出我所受的感動——因為事情發生在美國。

  當年我少年的心又感動又困惑——因為美國大兵正在越南用現代武器殺人放火。

  人性如泉,流在乾淨的地方帶走不乾淨的東西;流在不乾淨的地方它自身也污濁。

  後來就「文革」了。「文革」中我更多次地聯想到這一則紀實……

  四

  以下一則「故事」是以第一人稱敘述的。那麼讓我也尊重「原版」,以第一人稱敘述……

  「我」是一位已畢業兩年了的文科女大學生。「我」兩年內幾十次應聘,僅幾次被試用過。更多次應聘談話未結束就遭到了乾脆的或客氣的拒絕。即使那幾次被試用,也很快被以各種理由打發走了……

  這使「我」產生了巨大的人生挫敗感。

  剛剛踏入社會啊!

  「我」甚至產生過自殺的念頭。

  「我」找不到工作的主要原因不是有什麼品行劣跡,也不是能力天生很差——大學畢業前夕「我」被車刮倒過一次,留下了難以治癒的後遺症——心情一緊張,兩耳便失聰。

  「我」是一個誠實的人。

  每次應聘,「我」都聲明這一點。

  而結果往往是——招聘主管者們欣賞「我」的誠實,但卻不肯降格以用。「我」雖然對此充分理解,可無法減輕人生憂愁。

  「我」仍不改初衷,每次應聘,還是一如既往地聲明在先,也就一如既往地一次次希望落空……

  在「我」沮喪至極的日子裡,很令「我」喜出望外的,「我」被一家報館試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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