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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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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廳經理走上了台:「我是這兒經理!您不能這樣,您這樣干擾我們營業。」 葛紅不理對方,仍瞪著小玥喊道:「脫啊!你這狼崽子!你從哪兒來?你究竟是誰?你怎麼可能是我們的女兒!你給我脫下來!你還知道什麼叫做『羞恥』二字麼!」 小玥被激怒了,當真脫下毛衣,摔在臺上。 小玥叫喊著:「這件襯衣也是你給我買的!還有胸罩!你要不要?你說一個要字,我就當場脫下來還給你!」 台下響起了口哨聲。 有人起哄:「要!要!」 「脫!脫呀!不脫白不脫!」 經理大叫起來:「我抗議!我抗議!我對你們兩個都提出最強烈的抗議!」 葛紅怒視著起哄者們,忽然一揚手將手中的金項鍊什麼的朝他們拋過去。 他們爭搶起來。 葛紅看了看手中的衣服,也朝他們拋去。 小玥和葛紅,互相瞪著。 葛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給我聽著,你韓叔叔就因為替你母親管教你,昨天晚上叫人給殺了!你母親回來後,也不會再認你這個女兒的!」 她一轉身離開了。 小玥呆愣愣地站在臺上,眼裡慢慢地流出淚水。 在吳振慶辦公室,徐克望著在打電話的吳振慶。「那麼小姐,能告訴我您的尊姓大名麼?我肯定認識您?我應該聽出您的聲音?你是小高?這麼說,是你接替了王小嵩在崎丸公司的職務?好了,你不必解釋了,現在你給我們聽明白了,我們興北公司與崎丸公司畢竟是曾有過合作關係的經濟夥伴,根據這一點,我要求你,好吧,就算我請求你——幫我搞清楚,王小嵩究竟又去了哪一個國家,在哪一座城市,並替我轉告他,希望他在三五天內趕回國來!謝謝!再見!」 吳振慶放下電話。 徐克有點兒驚訝:「怎麼,小嵩已經不在原先那家日本公司了?」 吳振慶說:「不但不在崎丸公司了,而且也不在日本了。」 他站起身,撥動了一下地球儀。「小嵩,小嵩,你在哪兒呀?德寶的喪禮,不應該缺了你啊!」 徐克問:「對方接電話的是誰?」 吳振慶說:「你也認識,我原先的秘書小高——她目前已經接替了小嵩在崎丸公司的職務,成了那家日本公司對外合作部的部長。跟我說話,已經是一副春風得意的腔調了。」 徐克憤憤地說:「他媽的!小嵩准是被她擠走的!那個小宮本來的時候,我看他倆就對上眼了……」 吳振慶說:「話,也不能這麼說。小高日語好,人又精明,辦事周到,滴水不漏,哪個老闆都會重用她的。何況,我認為小嵩肯定是自己主動提出辭職的。他回日本之前,我就預料到了他會這麼做的。」 徐克說:「那,他也是由於成全了你,心裡反而覺得對不起他的日本老闆。」 吳振慶深深地歎了口氣,沒有回答。 徐克說:「你再給張萌打電話吧!」 吳振慶搖搖頭:「你打吧……」 徐克抓起電話後又猶豫起來:「還是你打吧……」 吳振慶揮了揮手;他此時多麼盼望王小嵩回來啊。「小嵩,小嵩,回來吧!你能聽到我在呼喚你嗎!德寶就這麼哢嚓一聲,說走就走了。而我的心臟病,其實也很嚴重。只不過瞞著一切的人,包括瞞著老婆。如果哪一天也哢嚓一聲走了,我多希望由你來把興北公司這副擔子替我接過去啊!畢竟是我十多年苦心經營的事業啊!我們這一代人,能抓住一點兒事業多麼不容易呵!拱手奉送給別人,我不情願,也不放心。唯有交托給你,我才又情願,又放心,小嵩,回來吧,回來吧……」吳振慶在心裡默默地呼喚著。 徐克撥通電話:「喂,小姐,請找你們經理張萌說話。我叫徐克……」 他突然發起脾氣,聲音拔高了:「不管她在談什麼重要的事,請替我把她找來!什麼,她交代任何電話都不接,你一說我的名字,她准接!」 他看了吳振慶一眼:「你們這種人,原來有人味兒的,一旦有秘書,人味兒也會減少一半。」 吳振慶將頭朝沙發後背一靠,沒什麼反應。 徐克:「張萌啊?我是徐克。我在振慶辦公室給你打電話,聽著,德寶他已經不在了……這話你還不明白麼?該怎麼辦?你自己決定吧!」 他說完,仍握了一會兒電話。 吳振慶按了下開關——傳來張萌放大了的聲音:「徐克,徐克,喂喂,你怎麼不說話了?讓振慶接我的電話……」 徐克將電話交給了吳振慶,吳振慶說:「我是振慶……」 張萌的聲音:「徐克的話你聽到了麼?我不信他的話!」 吳振慶說:「是他說的那樣。我想,我們得送送德寶。當然,如果你的事務忙,也不勉強你。 張萌那端寂默了。 吳振慶關了開關,放下電話。 秘書走了進來:「經理,韓德寶的岳父和他的母親來了。」吳振慶和徐克對視一眼,同時站起,迎向門口。 秘書搶先開了門,挽住韓德寶的岳父,引他們坐下。 韓德寶的岳父說:「你跟我談的那件事情,我跟德寶單位的同志們說了,他們很能理解。他們同意,就由你們幾個他從小到大的朋友,送他人生路上……這最後一程吧!就是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吳振慶說:「大叔,別這麼說。」 韓德寶的岳父拍了拍吳振慶的手,又朝韓母抬了抬手說:「德寶的母親,還有話跟你們說。」 吳振慶和徐克都恭敬地望著韓母。 徐克說:「大娘您有什麼話就說吧,我和振慶一定照您的話去做……」 韓德寶的母親說:「德寶是從小和你們一塊兒長大的,你們都瞭解他的脾氣。他長大了以後,變得不像小時候那麼愛熱鬧了,是不是?所以呢,我想,就讓德寶悄悄地去吧,人已經死了,也用不著搞出些動靜了。」 晚上,吳振慶和徐克來到醫院。他們來到太平間外,對值班的老頭乞求著。 徐克說:「求求您了,大爺……」 吳振慶也跟著說:「大爺,您就讓我們再見他最後一面吧。您看,我們都找過院長了,院長都同意了……」 他掏出一張紙展開給老頭看。 老頭說:「既然院長都同意了,我還擋什麼橫呢!」說完,放他們進去了。 吳振慶和徐克與德寶進行了短暫的訣別,之後出來;他們走在人行道上,半天沒話。走出好遠,吳振慶才說:「德寶平時喜歡吸什麼牌子的煙?」 徐克說:「高樂。」 吳振慶又問:「綠盒的還是紅盒的?」 徐克答:「綠盒的。」 吳振慶說:「你記著,別忘了給德寶帶上幾條綠盒的高樂,德寶活著的時候,好幾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想坐坐我那輛車,我卻一次也沒讓他坐過。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只不過沒把他的話當成回事兒。 一雙急急蹬樓的腳…… 張萌出現在自己家門前——她望著家門,定了定神。本欲舉手拍門,一時又猶豫起來,舉起的手緩緩放下。 她改變了主意,掏出鑰匙,輕輕插入鎖孔,輕輕扭動。 她猛地推開了門,那情形使我們聯想到公安人員偵破案件時希望人贓俱獲的樣子。 然而她看到的卻並非她想像之中的那種情形,室內很規整,一切有條不紊。 小玥正在擦窗子,門突然開了使她嚇了一跳,吃驚地扭回頭,一時愣住了。 張萌走入室內。 小玥從窗臺上輕輕躍下,怯怯地說:「媽,你回來了……」 張萌無言地瞪著她,小玥低下了頭。張萌轉身進入臥室。 小玥抬起頭,跟了進去,說:「媽,我猜到你這幾天肯定要回來的,我……把被子已經拆洗過了……」 床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 張萌還瞪著她,冷冷地說:「別叫我媽,你叫我媽,我心裡像被用鹽搓一樣。我下飛機就到你幹……就到我的戰友家裡去過了。你不用想你能用什麼假話和假像把我欺騙了,我回到這裡來,就是想取走一些我需要的東西。」 她說完,不再理小玥,抽下床單,疊了一下,鋪在床上做包袱皮,就開始這裡那裡尋找她想帶走的東西放在床單上。而她找出的,無非是兵團時期的一些東西:戰士帽、大頭鞋、棉手套、語錄本、日記本,還有印著「紮根邊疆」字樣的瓷水杯之類…… 小玥跪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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