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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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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紅說:「咱們這代人的一個女兒。當年被父母遺棄了,現在到城市裡來尋找生身父母,找到了德寶頭上,德寶讓我們先收留她住著。」 吳振慶:「這個韓德寶!總想扮演普度眾生的角色!」 葛紅:「你這麼說不好吧?找到了他頭上,他能拒之門外麼?」 吳振慶:「我倒也不是說他這一點不好……」 葛紅:「得啦得啦,甭解釋了——你這次的事辦得怎麼樣?」 吳振慶:「還真是感激小嵩,一切順利……」 葛紅:「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犒勞犒勞你!對小玥你可得親熱點兒,別讓孩子感到拘束。」 吳振慶:「這還用你囑咐麼!將來她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到公司裡幹點什麼。她外語怎麼樣?」 葛紅歎口氣:「還外語呢,才小學三年級文化水平。三句半文明話過後,髒字兒就一串串地帶出來了,得像改造一個狼孩兒似的,好好改造一番才能參加工作呢。」 吳振慶也歎了口氣:「必要的話,給她請位家庭教師吧。」 2 張萌仰躺在床上,瞪著雙眼沉思——她的家與十年前比較,多了彩電、電話,家具也已更新;但仍簡潔無奢,典型的一切都有條不紊的單身女性的家。 敲門聲。 張萌起身去開門——門外是韓德寶、徐克、郝梅。 韓德寶抱歉地說:「我……不得不……」 張萌默默讓進他們,望著韓德寶,竭力平靜地說:「德寶,別解釋了。你是好心,我不怪你多事。也不必搬來這兩位援兵繼續說服我了。小玥是我的女兒,我不能不認她,我也並不是想不認她,我……我今晚就去跟你們認她。」 徐克接上來:「這就對嘍。要不,我們就準備替小玥打抱不平啦!」 張萌沒有搭話,轉身撲入了臥室。 郝梅責備地瞪了徐克一眼,緊跟進了臥室。 張萌撲在床上哭泣。 郝梅坐在床邊無言地撫慰著她。 張萌起身,淚眼漣漣地望著郝梅:「我不是禽獸不如的女人,你相信我不是麼?」 郝梅握著她雙手,點頭…… 張萌:「可這太突然了!我沒心理準備!我原先想的,一切本不應該是這麼發生的……」 她抱住了郝梅,邊哭邊說:「我想等我的生活真的穩定下來,一切都有了頭緒,再把女兒找回到我的生活裡,可現在一切又得變了,不知道又會改變成什麼樣子!我……我已經被變得受不了啦……」 郝梅無言地撫慰著她…… 郝梅雙手捧著她的臉,注視著。 郝梅掏出手絹,替她拭去臉上的淚。 郝梅自指心窩,然後指指張萌心窩,一時不知如何才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她忽然從腕上擼下自己的手錶,摔在地上,又拿起床上的一隻枕頭,也摔在地上,並踏了幾腳。 張萌一時愕然。 韓德寶和徐克不知所以,見狀也不安地走入臥室。 郝梅向他們表示要紙。 張萌找出紙和筆給她。 郝梅伏在小床頭櫃上飛快地寫起來,寫罷遞給張萌看。 紙上寫的是:「人生好比這只手錶或這只枕頭,設計得越精密便越容易損壞。人生原本應該是簡單的。簡單了,一切也就順其自然了,順其自然也就一切欣然了! 徐克首先奪過去看,韓德寶自然跟著看。 徐克看完,將紙遞給張萌。 張萌看罷,默坐良久…… 韓德寶語重心長地說:「張萌,郝梅的話對啊!有幾個人能按照自己的設計去生活啊?再變,生活還能把我們變成原始人麼?」 徐克說:「我倒希望被變成原始人。如果能夠,把我們當代人的生活拍成紀實片,放給住在洞穴裡、圍著火堆唱歌跳舞吃烤肉的原始人看,他們要是還願意進化才怪呢! 韓德寶朝徐克的肩胛窩擂了一拳,將徐克搗得坐在了床上。 韓德寶說:「不會說話的不是郝梅,是你就好了!」 張萌站了起來:「你們就在這兒等我十分鐘,十分鐘後我跟你們去認小……認我的女兒。」 張萌說罷離去。 三人互相望著。 徐克問:「郝梅,她不會……做什麼蠢事吧?」 韓德寶望著郝梅:「我去看看她……究竟在幹什麼」 他轉身尋離去,郝梅扯住了他,反對地搖搖頭。 三人的目光不約地同望向床頭櫃上的小表。 小表嚓嚓地走著。 張萌在門口出現了——她攏過了頭髮,淡淡地化了妝,穿著一身優雅而適體的衣服。 韓德寶等三個都笑了。 張萌在前,韓德寶、徐克、郝梅依次坐在出租車的後座。 徐克用胳膊撞撞韓德寶:「哎,我還在想你剛才說的話,如果郝梅不啞,多好啊!那我就天天找她聊天兒!」 張萌回頭問韓德寶:「我女兒,快長得跟我一般高了吧?」 韓德寶:「我看差不多,挺漂亮的。」。 徐克說:「從今往後,我不是多了個漂亮的外甥女麼!」 張萌回過頭去,自語:「我也不知夢見過她多少次了,像夢見當年的我自己一樣……」 吳振慶一家的這頓晚飯,既是為吳振慶接風洗塵,也是為歡迎小玥這個新認的乾女兒。 吳振慶舉起了杯,對兒子說:「來,讓咱們全家衷心祝願小玥姐姐早日尋找到生身父母。」 四人舉杯一碰——小玥一飲而盡,很響地咂了一下嘴:「真他媽的涼!」 吳振慶一家三口見狀聞言,不禁發怔。 吳振慶試探地問「小玥你……是不是挺有酒量啊?」 小玥自豪地說:「白酒也能對付個半斤八兩的!我養父愛喝酒,從小我也就跟著學喝酒,越喝癮越大。我養母改嫁後,那王八蛋男人也愛喝酒,還經常支使我去給他打酒。半路我就偷著喝,剩的太少了,就往酒瓶子裡加點兒水,那王八蛋男人硬是喝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說得好笑似的,笑了,自己往杯裡倒滿酒,又一飲而盡,又很響地咂了一下嘴:「真他娘的過把癮!乾爸、乾媽,你們放心,我醉不了。這啤酒,涼水似的,轉眼撒泡尿,啥事兒也沒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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