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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徐克一愣:「別逗了。在你面前,我只有後悔的份兒,你還拿我開心啊?」

  小俊鄭重地說:「大哥,我是說……眼下有個姐們兒,各方面都跟我差不多,反正我保證,一點兒也不比我遜色就是了。我想介紹給你。」

  徐克有點動心:「真的?」

  小俊說:「不開玩笑。我今晚上就到外地去拍戲,半個月後回來。你可要耐心等我回來,別自己瞎搭葛,結果明明能攤上個八九分的,倒抓撓了一個剛及格的。」

  徐克高興地說:「好!一言為定!我等你!這期間,就是七仙女下凡,央求於我,我也不動心思!」

  小俊笑了。

  徐克也笑了。

  他們彼此親昵地瞧著。

  門鈴聲又起。

  小俊搶先于徐克起身去開了門——門外是韓德寶。韓德寶一愣。小俊見他一身警服,同樣一愣。

  韓德寶問:「這……是徐克家吧?」

  小俊點點頭:「對。」

  韓德寶進了屋,摘下警帽拿在手裡:「我還以為少上了一層樓呢。」

  這時徐克已走出客廳:「我當是誰呢。」

  韓德寶又望望小俊,似乎在期待徐克介紹。徐克卻不作介紹。

  孩子從徐克臥室出來,敬畏地瞧著韓德寶。

  小俊對徐克說:「那……我走了。記住我的話,半個月以後見。小東,抱上狗狗,跟媽走吧!」

  孩子抱起狗,跟小俊走向門口。小俊在門口轉過身,對徐克一揚手說:「拜拜。」

  孩子也說:「拜拜。」

  門關上後,韓德寶問:「誰?」

  徐克說:「一位演員。」

  韓德寶重新打量著徐克:「行啊,和演藝圈拉上啦!還『拜拜』!」

  徐克說:「你別往歪處亂想啊!」

  韓德寶也說:「你也別多心嘛!我看那女的,可能還算個正經女的!」

  徐克不滿地說:「你這什麼話啊!好像到我這兒來的女的,都不正經似的!」

  韓德寶說:「反正到你這兒來的,據我掌握的情況,不是侃姐兒,就是浪妞兒,今天給我碰見的是個例外……她守寡幾年了?」

  徐克說:「你到底有完沒完?人家丈夫還活著,是位導演!」

  韓德寶從兜裡掏出自己的煙,發現擺在地上的煙比自己的煙好,將自己的煙又揣起來了,去抓徐克的煙。徐克搶先抓住,不給他吸,自己倒吸著了一支。

  韓德寶說:「生氣啦?我是幹什麼的?我這雙眼睛裡能藏得住沙子麼?她丈夫如果還活著,還是位導演,她看著你那麼一往情深的幹嗎?還都有沙發不坐,面對面坐在地上說話!」

  徐克有些惱火地說:「胡說!」

  韓德寶說:「還嘴硬?那煙灰缸還往地上擺幹什麼?」

  徐克說:「光我一個坐在地上來著!」

  韓德寶說:「說你嘴硬你還真夠嘴硬的!如果你倆不是面對面地坐著,那煙灰缸裡的煙頭怎麼會對稱?」

  徐克不耐煩再鬥嘴了,問:「得啦得啦,你究竟來幹什麼啊?」

  韓德寶有點火:「你可以任什麼時候,想去我那兒,就去我那兒,我偶爾來一次,你就煩了?」

  徐克說:「我不是煩,我是說——你以後到我這兒來,別穿著你這身老虎皮好不好?」

  韓德寶說:「怪我把她嚇跑了?我看她是個很見過世面的女人,不至於敬畏警察。」

  徐克說:「昨天在你家裡嘛,你不給我好臉色,還往外攆我!今天一早嘛,又闖到我家來惹我生氣!我說德寶!你是不是最近心裡窩了股什麼火兒,沒處撒,只有往我身上撒呀?」

  韓德寶撲哧笑了。

  徐克說:「你笑什麼!被我說著了是不是?」

  韓德寶說:「你呀!恰恰相反,老韓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老韓要是心裡窩了股什麼火,寧可找個不顯眼的地,把自己悶出煙來,渾身悶著了,燒成灰,也絕不往別人身上撒!更不往自己的老婆孩子和朋友身上撒!我是因為昨天晚上自己在你面前表現不好,前來向你道歉的。」

  徐克也笑了:「你真會表揚自己!」

  韓德寶說:「昨天離開我家後,心裡沒想著再也不理韓德寶了吧?」

  徐克說:「我能麼?」

  韓德寶從兜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徐克。

  「什麼?」

  韓德寶說:「錢。你嫂子不是求你給兌換點美元麼?」

  徐克問:「想通了?」

  韓德寶說:「想通了。居家過日子,誰也不能房頂開門屋地打井。需要求人的時候,該捨下臉,就得捨下臉。求別人,欠人情債。求哥們兒,仗義些。有哥們兒交情,卻永遠不動用,那是死要面子!對不對?」

  徐克接過錢:「這就對!」

  韓德寶說:「至於你再去求振慶,還是小嵩,那我可就不管了!」

  徐克擺擺手:「得,你什麼都別管了,給我點自由吧!」

  韓德寶說:「那我不多坐了,走了!」說著起身,戴上警帽,往外便走。徐克跟著往外走。

  韓德寶說:「別假惺惺了,留步吧!」

  徐克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是送你呀?太自作多情了吧?我是下樓去買點吃的。」

  二人下樓時,韓德寶又說:「剛才那位,我瞧著還真不錯。看得出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除了漂亮點兒,沒什麼毛病。」

  徐克不滿地說:「我就不興找個漂亮的了?」

  韓德寶說:「行是行。不過如今的女人,漂亮了,消費要求也就高了。別看你存了點錢,但別忘了你靠利息生活,有出沒進的,只怕你養幾年,把你的錢折騰光了,人家又扇扇翅膀飛了,哎哎,你不是說她有丈夫麼?」

  徐克歎了口氣:「是啊,說這些,也是白說。」

  二人說著,已經走出了樓,走到了放自行車的地方。

  韓德寶扶著車把,仍然有些不放心似的回過頭,叮囑道:「不管你愛聽不愛聽,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人家要是還沒離婚,你就不要扮演第三者。都四十多了,那太費心,犯不著。何況你這樣的,連第三者也充當不出多高的水平兒。」

  徐克又歎了口氣:「實話實說了吧,她是當年的小俊!」

  「哪個小俊?」

  「當年你也見過的。就是那個我當年雇過的小俊。」

  韓德寶一邊往車棚外推自己的自行車,一邊說:「是她?變了,半點兒也看不出來了。」

  徐克接著說:「她還念著我過去對她好,來看望我。」

  韓德寶感慨道:「如今這樣的女人可不多嘍。」

  徐克仍舊自顧自地說著:「人家如今是丈夫孩子三位一體,生活又幸福又美滿的,我能當什麼第三者麼?就算我想插,插得進去麼?」

  韓德寶說:「心裡酸溜溜的,是不是?」

  徐克說:「當著真人不說假話,心裡酸得像喝了一瓶子醋……不過,她說半個月後,要把她的一個姐們兒介紹給我,這又使我多少感到了點兒安慰。」

  韓德寶站住:「噢?」仰起臉思忖片刻,拍拍徐克的肩,細瞧著徐克的臉,高深莫測地說:「都說吉人自有天相。你這三分苦相的臉,我也看不出有什麼婚姻福氣啊!」

  徐克苦笑:「四十多歲了仍是光棍一條,我還談得上那種福氣啊?」

  韓德寶明察秋毫地說:「老弟,我預先恭喜你——最終遂了你現在的心願!到時候我給你做司儀!」

  徐克有些不明白地瞪著他,見他車後夾著鋼絲網罩,車把上還吊著工具袋兒,奇怪地問:「你幹什麼去?」

  韓德寶說:「我能幹什麼去!一個院裡幾戶人家,因為下水道的問題總鬧矛盾,我得去調解。」他蹬上自行車走了,扭回頭喊,「我看是柳暗花明啊!」

  徐克望著他遠去後,搖頭自語:「柳暗花明?還峰迴路轉哪!」徐克氣狠狠地咬一口才買的油條,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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