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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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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嵩凝望著窗戶,心潮起伏,默默地訴說:「媽,我回來了!又隔十年,我才回到您老人家身邊,我對不起您。我不是一個好兒子。我在寫給您的信中,替自己編了那麼多謊話,編了那麼多理由……媽媽,在振慶面前,我好羞愧啊!」 吳振慶也下了車,站在王小嵩身旁,低聲地:「要不,既然來了,就進去?」 王小嵩搖頭:「不了,我妹妹明天還要早早起床上班……」 吳振慶說:「那就改天吧。」 王小嵩點點頭。 忽然,吳振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問道:「你、你怎麼沒帶你那口子和孩子一塊兒回來?」 王小嵩囁嚅道:「我在北京……只待兩天……」 「連家也沒顧上回去看看?你也未免太為日本人效忠了吧?」吳振慶打趣他,誰知王小嵩臉色一變,欲言又止,一低頭鑽進了汽車。 吳振慶也回到了車上,察看他的臉色:「開玩笑,不至於生氣吧?」 王小嵩苦笑,緩緩搖頭:「我在北京……已經沒有家了……」 吳振慶愕然…… 當年王小嵩回到北京後,由於知道了關於郝梅的一些真相,一個時期內感情波動很大。他的妻子,就通過她父親在美國的一位老朋友,把他辦出了國。她的願望也是良好的,一來是為了平復丈夫的感情,二來是為了讓丈夫出國鍍鍍金。他自己也巴不得能那樣。那正是第一次出國熱的年頭兒。但沒想到的是,他走了,她卻捺不得寂寞了。三年後王小嵩從國外回來,她竟不再屬他了,連孩子對父親也陌生起來。王小嵩一氣之下又出去了。後來他們離婚了,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孩子也歸她了。那男人在香港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很有錢。 而這時,美國方面的經濟擔保人瞭解到老朋友的女兒已經和王小嵩離了婚,認為再沒有為王小嵩擔保的義務了。就這樣,王小嵩陷入了身在異國、舉目無親的困境。英語還學的不行,想打工人家都不願雇,而簽證快到期了。他病倒在一個小旅店裡,多虧一位日本姑娘可憐他,經常去照顧他。 王小嵩和這日本姑娘是在自選商場認識的。他撿著了她丟的包兒,裡邊有三千多美元,還有幾十萬日元。當時王小嵩沒打開看。如果打開看了,見有那麼多錢,他未必會還給她……就這樣王小嵩病好後,在日本姑娘的建議下,隨她到了日本…… 後來的事不問吳振慶也猜到了七八分,可他還是問了:「後來呢?」 王小嵩說:「後來她安排我在她伯父的公司裡工作……」 「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崎丸公司囉?」 王小嵩毫無表情地說:「是的……」 吳振慶又逼一句:「再後來你就開始追求她?」 王小嵩說:「不……是她愛上了我……」 吳振慶「哼」了一聲,問:「有什麼區別?」 王小嵩轉過頭,看看吳振慶,說:「這……是有點兒區別的……」 吳振慶又問:「她很漂亮?」 王小嵩搖頭:「一點兒也不漂亮。甚至可以說,其貌不揚。不過心地挺善良……」 吳振慶笑了:「也就是心靈美囉?」 王小嵩用低沉的聲音說:「可以這麼說。她是個挺虔誠的基督徒。我不但是一個加入了日本籍的中國人,而且,已經是半個屬宮本家族的人了……」 吳振慶無意似的又問:「你決定和她結婚了?」 王小嵩木然地說:「我別無選擇,也不願傷她的心……」 吳振慶終於忍不住了:「宮本健太郎,肯定是知道了你和我的特殊關係,才改變了主意,不親自來和我談判,而臨時委派你做全權代表的吧?」 王小嵩緩緩將臉轉向吳振慶,吳振慶正目光咄咄地盯視著他。 王小嵩默認了…… 吳振慶不由得惱火:「媽的!這只狡猾的老狐狸!」 王小嵩說:「宮本先生對我很栽培,從某種意義上說,等於是我的大恩人……」 吳振慶終於爆發了:「可這他媽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倒寧願是這只老狐狸親自來!或者是他委派別人來!」 他嘭地關上車門,發動了車,一個急轉彎,將車開走了…… 某種尷尬籠罩著小小的空間。汽車錄音機裡正放著崔健的搖滾《不是我不明白》: 過去我不知什麼是寬闊胸懷 過去我不知世界有很多奇怪 過去我幻想的未來可不是現在 現在似乎才清楚什麼是未來 噢……噢…… 過去的所作所為我分不清好壞 過去的光陰流逝我記不清年代 我曾經認為簡單的事情現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並非我所在…… 吳振慶將開關使勁一按,歌聲戛然而止…… 王小嵩也將開關一撳,歌聲又起—— 二十多年來我好像只學會了忍耐…… 吳振慶又將開關使勁一按。 王小嵩看了他一跟,將臉轉向窗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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