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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25

  小嵩的母親被女兒攙著,來到吳振慶家,兩位老母親雙手相執,坐在小屋裡的床上。

  吳大媽問:「多少日子沒見了?」

  王母說:「還能按日子算啊?得按年算了!」

  「是啊是啊,可不得按年算了麼!自從我們家先搬走了,咱老姐妹倆就再沒見過,倒是孩子們逢年過節的兩家還沒忘了走動走動……」

  「離得遠了,腿腳不靈了,交通也不便,今後兩家的感情,也只能靠孩子們維持了。」

  「是啊是啊。他嬸,我想你啊!你這雙眼睛,真的就沒指望再治好了麼?」

  「唉,反正市里幾家大醫院,孩子們都帶我看過了……我明白,那也不過是他們做兒女的一片孝心。當媽的這種時候,只能像孩子似的聽他們的話,不能往他們一片孝心上潑冷水,是不是?」

  「是啊是啊,好不容易盼望著他們一個個都長大成人了,該享兩天福了,竟又……我常叨叨我是天生操心受累的命,想不到你的命比我的命還……他嬸,我心裡真替你不好受呢……」吳大媽說著落淚了。

  王母反勸她道:「唉,攤著什麼命,認什麼命唄。振慶他爸呢?」吳大媽說:「馬路邊上找人下棋去了。自從把振慶的新房給佈置停當了以後,整個兒一個大松心,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馬路邊上找人下棋,來來,我帶你參觀參觀我們振慶的新房,可是不錯呢!」

  說罷,將王母攙扶下床,牽著手,領進了準備做吳振慶新房那間大屋。「你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

  「他嬸,你倒是讓我怎麼能看得見啊……」

  吳大媽臉上的笑容不禁收斂,歉意地:「一說起話來,我倒忘了你看不見,那……咱們就這屋坐會兒吧。我們振慶他爸常囑咐我,一般關係的人來了,還不許往這屋讓呢!」

  王母說:「看不見,我就摸摸吧?這是大衣櫃不是?」

  「是,是大衣櫃。以前那個舊的拆了,加了些木料,重打的。」

  吳大媽引著母親在屋裡摸了一圈兒:「這是寫字臺。我說我們振慶不過是個工人,一年能寫幾回字兒啊,還擺個寫字臺占地方幹什麼呢!振慶他爸說,那也不能少,少了就湊不夠多少腿兒了!別人的兒子結婚多少腿兒算齊備,他兒子結婚時,也絕不能少幾條腿兒……這是床頭櫃。這是床,軟墊的。這是沙發。來,咱倆坐沙發上聊。」吳大媽攙扶著王母在沙發上坐下。

  王母鄭重地說:「我這次來,也是有件事,要問一問你……」

  吳大媽見王母表情鄭重,疑惑地問:「什麼事兒?咱們老姐妹倆,你該怎麼問,就怎麼問,別存顧忌。」

  「我如果……問得冒失了,你可千萬別生我氣。」

  「瞧你說的!那哪能呢!」

  「那我可就問了?」

  「你倒是快問啊!」

  「振慶他媽,你還記得不,當年,我厚著臉皮求你,為我們小嵩,跟郝梅那姑娘,過個話兒……」

  「記得啊,怎麼了?」

  「後來,振慶說郝梅死了……」

  「是我們振慶說的。如今我一想起那姑娘,心裡頭就難過……怎麼了?」

  「可昨天,小嵩帶我到醫院去看眼睛,他說……他說他碰見郝梅了。」

  「這……他認錯人了吧?」

  「我覺得,他好像……不是認錯人了。」

  「怪了……難道我們振慶……撒了個彌天大謊不成?」

  「所以,我今天來問問你……」

  「……」

  王母接著說:「如果,郝梅那姑娘,真的並沒死,還活著,成了你家的媳婦,我也是滿心替她、替振慶那孩子、替你們老吳家高興的。反正我們小嵩已經成家了,連孩子都有了。當年的事,就當被一陣大風刮過去了吧。」

  吳大媽說:「他嬸,聽你話的意思,你這不等於是在說……」

  王母以手示意吳母不要打斷她的話:「振慶他媽,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喜歡郝梅那姑娘,這你也知道的。她沒做成我們王家的兒媳婦,如果能做我個乾女兒,我也同樣高興。但是我得知道她究竟是死是活。當年她父母把她託付給我,我不能心裡老覺得自己沒個交代……」

  吳大媽感到受辱了,她皺著眉說:「他嬸,你這話,我可越來越不愛聽了。你疑心我們振慶騙了你們小嵩,把本該屬￿你們老王家的兒媳婦,誆進我們老吳家來了?八成你還疑心我跟我兒子串通一氣兒了吧?」

  「你看,你生氣了不是?就算我不該這麼疑心,可那也是因為我心裡糊塗啊!」

  吳大媽拍著胸脯說:「老天爺在上,如果我是那號女人,天打五雷轟!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會做我們老吳家兒媳婦那個姑娘,高矮胖瘦,姓甚名誰,和我兒子的緣分在哪兒呢!」

  「你看你,你詛這麼大的咒,我還怎麼好再在你家坐下去啊……」

  吳振慶匆匆走來,在樓口見到了王小嵩的妹妹,詫異地問:「小妹,你怎麼在這兒?」

  「我媽想我大嬸了,讓我送她來,我等著接她回去!」

  「那你也不必待在這兒啊,走,跟我家去!」

  「也不知她們要說什麼悄悄話,我媽不許我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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