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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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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梅卻從拖拉機鏈上拔出一株小花兒,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問連長:「連長這是什麼花兒啊?」 連長說:「我也不知道。」見她似有些失望,又說,「以後知道了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咱們現在沒時間上植物課。吳振慶!」 「幹什麼?」 「要答應『到』。」連長又叫:「吳振慶。」 「到!」 「現在我正式任命你為知青班班長。咱們是部隊編制,你們十二個人,正好夠一個班。希望你好好幹。將來知青多了,爭取當排長。」 連長說完,幫著卸東西去了。 知青們又都將目光集中在吳振慶身上——他們的目光是複雜不一的——有嫉妒、有依賴、有毫不掩飾的不服氣,還有的在乜斜著吳振慶冷笑。 徐克問吳振慶:「咱們……老站在這兒啊?」 吳振慶沒好氣地說:「你願意老站這兒,那你就老站這兒!」他一轉身也幫著卸東西去了。 徐克看看韓德寶說:「他幹嗎沖我來啊?」 王小嵩和郝梅對視一眼,默默地也向大爬犁走去。 徐克和韓德寶猛省似的,挪動了腳步。 其他知青,情願的,或者不那麼情願的,都仿佛被某種無言的命令所驅使,開始和老戰士老職工們一起搬卸東西。年輕人是那麼的有意思。一旦投身於集體勞動中,即使不情願的,看起來也幹得挺歡。 突然有一個知青指著一個知青對吳振慶大聲問:「班長,她怎麼就可以那麼特殊!」他指的是張萌。 張萌背對著人們,守著她的皮箱和她的東西,孤零零地坐在草堆上。 吳振慶喊:「張萌!」 張萌緩緩側身望著他。 「張萌!」 張萌緩緩站起:「幹什麼?」 「要回答『到』!張萌!」 「到。」 「你怎麼就那麼特殊!」 「我……胃疼。」 王小嵩悄聲說:「真的胃疼,我看到她在路上吞藥來著。」 吳振慶嘟噥:「胃疼可以幫著卸點兒小東西嘛!」 連長走過來拍拍吳振慶的肩:「小吳啊,當班長了,今後要學會關心戰士了,啊?」從身上取下軍用壺遞給他,「我也有胃疼病,這裡不是水,是草藥湯,胃疼時喝一口就管用,去,給她……」 連長輕輕推了吳振慶一下。張萌望著吳振慶向自己走來,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兒,不知是感激連長,還是內心裡充滿了委屈……或二者兼而有之。 2 夜,降臨在這一塊荒無人煙的草地上,臨時帳篷總算搭起來了,可是,誰知,第一天就發生了真正的恐慌,一條蛇鑽進了女知青的帳篷,而且咬傷了最怕蛇的郝梅(不知是什麼情形,據說郝梅被蛇咬,與張萌有關)。幸而老兵團戰士聞聲趕到,打死了蛇,及時地療治了郝梅的蛇傷。 第二天連長替郝梅的腿纏紗布,纏好後說:「明天給我好好躺著,絕對不許弄髒弄濕傷口。在這地方感染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連長又望著眾知青們說:「明天起,先放你們兩天假。洗洗衣服,美化美化咱們周圍的環境。我呢,親自給你們做頓三鮮湯!」 一名女知青問:「哪三鮮啊?」 連長說:「魚,青蛙,還有那條蛇。你們就儘管守著鍋可勁兒『造』吧,那才叫補呢。」 眾知青似信非信…… 嘹亮的號聲。 帳篷裡,知青們紛紛醒了。 韓德寶揉著眼睛嘟噥:「不是說放兩天假麼?」 徐克說:「放假就等於可以躺在被窩裡睡懶覺哇?起來起來!是戰士就得聞號而動。」 知青們端著臉盆依次鑽出帳篷。 最後欲鑽出帳篷的是張萌,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在帳篷口站住,回頭望郝梅——郝梅低頭系鞋帶。 郝梅一抬頭,兩人目光遭遇。 張萌立刻旁視,囁嚅地說:「都怪我……」 郝梅問:「怪你什麼啊?」 「要不是因為我把帳篷掀開了一道底縫兒,你也不會被蛇咬!」 「怎麼能怪你呢,你又想不到蛇會鑽進帳篷。」 張萌見郝梅起身端臉盆,又說:「你別出去了,我把洗臉水給你打回來。」 「我不至於……我可不願一個人整天待在帳篷裡。」 小河邊知青們在洗漱。張萌對郝梅說:「你千萬別碰水,弄濕了傷口可不得了。」說著拿起郝梅的盆,從河中打了盆水端到郝梅跟前放下。 吳振慶、王小嵩、徐克、韓德寶湊在一起洗漱。 徐克說:「你們看,你們看。」 韓德寶問:「看什麼?」 「那位驕傲的公主唄,現在落到了侍候人的地步。」 不遠處,張萌蹲在地下,絞濕了毛巾,遞給郝梅。 郝梅說:「沒想到一往下蹲還真有點兒疼。」 張萌一邊替她往牙刷上擠牙膏,一邊說:「你別不好意思,侍候你是連長交給我的任務。」 郝梅正擦臉,一聽這話,看著張萌說:「連長的原話是讓你照顧我。」 張萌卻故意不看她,淡淡地說:「反正都是一回事兒。」 「不是一回事兒!」 「好好好,不是一回事兒,那請刷牙漱口吧!」張萌將牙缸和牙刷遞給郝梅。 郝梅心中生氣,但又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瞪著她而已。 韓德寶看見了說:「這才叫,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她最應該接受這種再教育啦!」 吳振慶將一口漱口水猛地吐出,嚴厲地說:「今後我如果再聽到誰說這類話,我就對誰不客氣!」 王小嵩說:「振慶……」 「叫班長!」 「班長……我看……我想……」 「什麼我看我想的,有話直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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