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曉聲 > 泯滅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七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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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願意合作不?願意的話,我出活動經費,你回北京活動活動?操作成功了,分你幾成!」 他還「操作」起來了! 我搖頭。 我說我沒那麼大本領。 「事在人為嘛!咱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談怎麼樣?」 我說:「不吃,也不再談。」 他一怔。 我又說:「你就不怕我舉報你?」 他嘿嘿笑出了聲。 他說:「我早摸清你的底細了,你是北京來的作家對不?」 「你怎麼知道?」 我也不禁一怔。 「咱倆住一地兒,我查了你的登記。」 他直言不諱。又說:「不犯法,我為什麼要怕你舉報呢?除了聯合國,沒人干涉這種買賣。你要有舉報到聯合國去的本領,那也一定有在北京活動的能力。」 我說:「你就這麼渡我?」 他說:「這麼渡你,你還不該感激我啊!我是把一個可能成為百萬富翁的千載難逢的機會給予了你老兄啊!」 我瞪了他片刻,衝口而出一句話是:「滾你媽的!」 我轉身便走…… 回到旅店,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查了他的登記。登記冊上填寫的是——霍丁丁,海南,大洋集團公司。 公司是否存在,姑且不論,那名字一看就知是假的。「丁丁」之類,很容易使人往國家最高級「公僕」們的子女身上去猜測。看來,把普遍中國人之心理摸透了,並善於利用這種心理的,未見得是中國目前的政治家,社會學家,而往往可能是他們…… 下午我終於感到孤獨的寂寞了,就逛到市里去排遣無聊。 在一家較高檔的餐廳嚼著冷飲,聽著音樂的時候,竟始料不及地遇上了翟子卿。 「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一位摩登女郎挽著他,她衣著很高雅,化妝也適度。髮式簡約浪漫。姿色可人。看來翟子卿他在獵獲她們的時候,眼光一向是不俗的。也是不大肯在標準方面委屈自己,胡亂將就的。她瞧著我盈盈地笑。我覺得她十分的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兒見過她…… 「不認識我啦?你這人真沒情義!忘了那天我華哥宴請大家,我替你喝了那麼多酒!」 經她一提,我才想起她是誰。 她並不將手從子卿臂彎處抽出。表情怡然,分明的,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仿佛她本就是子卿的妻子。而且還是一位與丈夫形影不離的妻子似的。 子卿的表情也很怡然,分明的也不覺得被一個不是妻子的女郎親親昵昵地挽偎著,恰恰又被我碰見了,就有什麼尷尬的。其實內心裡一時尷尬之極的反而是我。沒見到他時,在我意識裡,他由子卿而翟子卿,由童年和少年和青年時期休戚與共的異姓兄弟,而被我推遠到了僅僅是一個叫「華哥」的「大款」的情感邊緣,一見到他,他就又在我意識裡歸位了。又由翟子卿而子卿了。又由一個叫「華哥」的「大款」而是當年手足相胝的異姓兄弟了。這使我的尷尬我的內疚我的罪過感混雜一起,全都一古腦兒壓迫在心頭。我已經「侵略」了他的妻子,哪裡還有資格用評議的眼光看待他和別一個女人的關係! 我掩飾地回答她的話:「你髮型變了,人也更加漂亮了,所以我才沒能馬上認出你來。」 她不無得意地側臉瞧了子卿一眼,甜兮兮地說:「還不是我華哥有審美力,替我搗飾的自我形象。要我光憑自己那點兒感覺,哪兒能把自己搗飾成這麼高雅的樣啊!」 子卿皺了皺眉,批評道:「以後你再也不許用『搗飾』這個詞。這個詞是大雜院裡通用的詞,是胡同裡通用的詞。是沒受過起碼文明薰陶的底層老百姓常掛在嘴邊上的恃言。在這種場合,談到這一點,你要學會用文明人的詞。比如『設計』這個詞就很貼切。『調整』別人也能理解。起碼也得說是『打扮』。再不,借用『包裝』、『整合』這類新詞也行。具有一定的幽默成份。記住,今後要從頭腦裡根本忘了『搗飾』這個詞!」 子卿的樣子相當嚴肅。 「瞧你嘛哥,又當著別人的面訓我!……」 她扭動了一下身子,呀起了猩紅的小嘴兒,作起撒嬌狀來。 子卿掏出錢夾,信手拈出幾張百元大鈔,哄小孩兒似的往她手裡一塞,輕輕朝旁推開她道:「先自己去逛逛,玩玩兒。讓我們單獨談一會兒,啊?」 她不走。 她繼續扭動著身子,嗲聲兒嗲氣兒地說:「不嘛,我就不一個人去逛嘛!一個人去逛好孤單噢……」 最後一句話,學出了十足的港味兒。 「聽話,要不我可生氣了!」 子卿又皺起了眉頭。 「那……自己去逛就自己去逛唄……」 她嘴上這麼說,可仍不走。而向子卿側揚起臉…… 子卿說:「你這像什麼樣子,這兒人多眼雜的!」 她佯裝出任性的樣子說:「我才不管,我才不管人多人少……」 於是子卿似乎面對一個打又不是哄又不是的突然耍起性子來的嬌生慣養的女兒,無可奈何地朝我苦笑一下,和她貼了貼臉…… 她終於如願以償地笑了,將一隻手舉至當胸,手心向外,手背貼著胸口,對我和子卿晃了幾晃…… 「拜拜!……」 「別往遠處逛,一會兒到這兒來找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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