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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胡雪玫想了想,一臉正經地問:「寶貝兒,談談獲得第二次生命的感受,從前好,現在好?」

  肖冬梅神情無比莊重地回答:「大姐這還用問呀?當然現在好了!從前,哪有這麼高級的藥啊,而且只要服那麼小小的一粒兒!現在真是好極了大姐!」

  「看來,我得把這藥藏了。落你手裡,你不定又會主動委身哪一個破男孩兒了!」

  胡雪玫說罷,又忍不住笑起來……

  肖冬梅離開「療養院」的當天下午,「療養院」大門外先後來了十二三個人。從二十多歲到六十來歲,年齡不等。有男有女。報刊、電臺電視臺的記者,各類公司的總經理、董事長、總裁的助理、「全權代表」,以及幾個身份不明,甚至看去身份頗為可疑的人……

  形形色色的車輛在大門外停了兩排。可謂「盛況空前」,破壞了「老院長」們自從進駐此地以後的寧寂。

  他派人去問,得到的彙報是——「都是找死而復生的紅衛兵」的。

  「那些人怎麼會知道這裡有紅衛兵,而且知道是死而復生的紅衛兵?!」

  「他們從網上知道的。」

  「從網上知道的?難道我們在網上發表過公告嗎?」

  「我們當然是沒有那樣做的啊!但李建國在網上連載了什麼紀實,還不等於是發表了公告啊?」

  「這個混蛋!」

  「老院長」連連拍桌子,一時氣得不知說什麼好。

  而大門外傳來了十二三個人扯著嗓子的齊呼:

  「我們要新聞自由!」

  「還我事實真相!」

  「李建國出來!」

  「大黑」和「二黑」被呼喊聲激怒,張牙舞爪,咆哮如獸。仿佛隨時會將拴著它們的粗鐵鍊掙斷似的。

  「老院長」佇立窗前朝院門那兒望了片刻,回頭又問怎麼還有一個外國佬?

  「那是美國《華盛頓郵報》的一位老記者……」

  「都鬍子一大把的人了,而且還是美國人,跟著瞎起什麼哄啊!」

  「院長同志,我只能這麼回答您——記者都是敏感的動物。越老新聞觸角越敏感。我們做的,在21世紀的第一年具有轟動全世界的新聞性啊!比克隆……」

  「住口!」——「老院長」大光其火:「你,包括所有的人,再也不許談什麼新聞性!更不許談什麼克隆不克隆的!告訴那些討厭的傢伙,這兒沒有新聞,沒有什麼秘密的事,沒有叫李建國的人,更沒有什麼死而復生的紅衛兵!」

  「我已經對他們那麼說明過了,可他們都不相信我的話。」

  「可他們又根據什麼對李建國在網上的紀實信以為真,不當成是瘋人的瘋話?」

  「所以他們來這兒要事實真相嘛!」

  「得啦,別囉嗦了,這裡的什麼情況都得我親自出面處理嗎?你蠢!」

  一向對年輕的成員們溫良如慈的「老院長」,竟生氣地罵起人來。他大步騰騰地離了辦公室,決定「老將出馬」,並要「旗開得勝」。

  《華盛頓郵報》的那位鬍子一大把的老記者,是門外十二三個人中年紀最長的。他倒表現得特別斯文儒雅,不呼不喊的。只不過一隻手放在胸前的照相機上,目光密切關注著院內,時刻準備抓拍什麼而已。與他相比,最為亢奮的是一名二十多歲,滿臉青春疙瘩的女記者。呼喊顯然是她煽動起來的。她在十二三個中比比劃劃,哇哇啦啦,嗓音尖厲刺耳,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她使「老院長」聯想起了一種舊時對某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的說法——「女光棍」。

  她見「老院長」走來,第一個將手臂從院門鐵條間隙伸入,染了銀灰色指甲油的手拿著一個小紅證,以發情期的雌喜鵲那種喧賓奪主的聲音高叫:「我是××報的記者,這是我的記者證。我有權要求你回答如下問題……」

  他瞥了她的手一眼,冷冷地說:「我沒聽說過你的報。」停頓了一下又問:「你這麼亢奮幹什麼?」

  問得她一愣。

  這時幾乎院門外所有人的手臂都伸入進來,每只手上都拿著證件。

  「我是電臺的……」

  話筒也伸入進來了。

  「我們是電視臺的……」

  攝像機鏡頭對準了「老院長」,他聽到了磁帶轉動的嗞嗞聲。他想不通浪費磁帶拍他有什麼意義和價值。

  而那位美國佬,亦不失時機地在抓拍。

  「請問您是這裡的負責人嗎?我們是××文化藝術公司的,我們老總派我來與紅衛兵李建國談簽訂影視版權合同的事兒……」

  「我們是××集團公司的。我們是一家中外合資的糖酒業公司。李建國他不會有糖尿病吧?他愛吃糖吧?他喜歡喝酒嗎?洋酒還是國產酒?一次能喝多少?請回答!請務必回答!要不讓我見他!我們要聘他做公司的形象大使,酬金很高的!」

  「嘿!嘿!老先生,往我這兒看!咱是私企的!咱們雙方合作一把怎麼樣?我們搞了一個策劃,如果那個李建國答應配合我們搞一次全國性的巡迴促銷活動……對了,我們的新產品是……一百萬!您別走,一百萬啊!」

  「老院長」想走也走不了啦,衣服被拽住了。不過拽住他衣服不放的不是「私企」的手,而是那「女光棍」的手。她指甲上的銀灰色在陽光下反著光,看去像一隻五指全戴了鋥亮的不銹鋼義爪的爪子……

  「老院長」嫌惡地用自己的手使勁兒打落了她的手……

  「哎,你怎麼敢打記者?大家都看到了吧?他打了我了!他打了記者了!」

  「老院長」瞪了她片刻,將一口唾沫啐在她滿是青春疙瘩的臉上。

  他說:「人的唾沫,對你臉上那種醜陋的疙瘩有止癢作用。這兒連三流明星都沒有。你該到哪兒發情就到哪兒去。」

  「你!……老傢伙你侮辱了記者人格!」

  「老院長」已不再理睬她。

  他掃視著院門外形形色色,目的不同,身份不同的人說:「這個地方,其實是一處保密的艾滋病醫療中心……」

  他說得鄭重,嚴肅,再加上他的年齡,不由院門外的人們不信他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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