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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孔雀說,南方看來是你的福地,你贏得了最寶貴的東西。她還坦白,的確是牛總讓她來找我親近的,好使我忘掉白珊。這是牛總借錢給她的條件。

  夜裡,我同小周坐在海邊,她對我說,女人不管曾經怎麼做過,心裡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從男人那裡獲得愛情。

  剩下的時間我們只知道親吻。小周的嘴唇不僅燙,而且清甜。這一點沙子反復同我說過,女人對男人怎麼樣,只要吻一下就清楚。事實上也是這樣,白珊在最後那一陣,嘴唇又幹又澀,像是八十歲老太婆。

  第二天一早,田小姐來送我們過海關時,說了一條新聞:昨夜有個從大陸來的老闆,在葡京大酒店裡輸得太多,便跑到澳門跨海大橋跳海自殺了。我馬上聯想這人是不是牛總。孔雀將珍珠魚皮包交給了田小姐。我們全都順利地過關到了珠海地界,惟獨田小姐被海關人員卡住,非要她將那只只有巴掌大的珍珠魚皮包打開,接受檢查。

  孔雀遠遠地看著那些寶石被沒收,眼淚差一點出來了。田小姐懊惱地走過來說,我不能再幹導遊了,老闆回頭就會炒我的魷魚。她環顧我們說,你們當中一定有人向警察投訴了。林處長馬上正色說,檢舉走私犯罪,這是正義的。徐科長和胡虎跟著附和。田小姐不卑不亢地說,行,就當是為你們的社會主義建設捐獻了吧。不送了,我得回澳門去吃治反胃的藥。

  出了海關,我和小周還有萬組長他們依然上了那輛澳門至廣州的直通大巴。孔雀留在珠海,她還想找路子將珠寶弄出來。何總和葉老師還要領著林處長等人到深圳去玩幾天。何總只對小周說了一句挽留的話,其餘的話都是葉老師說的。葉老師所說中心內容是,酒店大門始終為小周敞開著。胡虎沒說什麼,只是遞給小週一本書。我們分手後,再看那書時才發現,是本中英文對照的《新約全書》。它是香港聯合聖經公會放置在我們所下榻的酒店房間裡的。我正要說胡虎他們真是什麼都敢要敢拿,忽然發現封底上有一行字:please carry me alongwith you!(請把我帶走!)小周說,老虎居然也念佛了。

  車開後,萬組長他們又開始「鬥地主」。小周告訴我,檢舉孔雀走私寶石的人是葉老師,夜裡她聽見葉老師拿著手機在衛生間裡悄悄地給110打電話。我只是嗯了一聲,心裡卻在擔心白珊。若是牛總完了,她怎麼辦。

  從廣州到武漢的機票是小周買的。我口袋裡的錢只能像萬組長他們那樣買兩張火車硬座。我們到家時,正碰上爸媽推著賣米酒的小車回來。媽媽第一眼認錯了,以為小周是白珊,等到弄清楚後,她才高興起來,小周只是象徵地幫她拿了一隻裝剩米酒的盆子。小周走後,媽媽迫不及待地稱讚起來,還向我重申她的觀點,好女人多得很。坐定後,我先往白珊家打電話。白珊的媽媽在電話那邊比從前還緊張,說她實在不知道白珊去了哪兒,連警察都找不著白珊。接著我又往公司打電話,接電話的人聲音很粗魯,只顧追問我找白珊幹什麼。我感到發生了什麼,就說找她到公安局去拜訪一個朋友。掛上電話我又Call沙子,等了好久,一個女孩複機說,沙子正忙,他要到明後天才能有空過來看我。我一生氣,立即有了損招。我要女孩告訴沙子,別一天到晚穿著我的茄克衫在外面擺闊。女孩吃吃地笑了幾聲。

  葉老師給的榴蓮糖,媽媽果然十分愛吃。爸爸卻不喜歡那股臭不臭、酸不酸的氣味,他要媽媽別多吃,不然米酒裡惹上這怪味,就賣不出去了。

  爸爸將白珊送來的一包錢交給我。

  我大睡一覺,第二天早起,先去銀行將這錢用白珊的名字存了,然後冒著雨去南京路。從公共汽車上下來,我向一個踩麻木的女人問道,然後順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後,我吃驚不小。

  鐘老所說的店面,竟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公司,每月租金不會少於六萬元。我在門口稍稍猶豫一下時,發現公司的人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我。按照鐘老的吩咐,進門後我便問哪位是蘇小姐。結果迎上來的是位半老徐娘。我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改口叫她蘇大姐。蘇大姐笑容可掬地將我領到一張大班台旁邊,出乎意料地對我說,楊總,你以後就在這兒辦公,假如這大班台你不中意,我馬上安排人去花橋那邊的富豪家具城重新挑一張。我轉不過彎來,誰讓我當老總的?我問。蘇大姐將鐘老從香港發回的傳真給我看,還附有一封給我的信。鐘老還讓小周做我的副手。他說自己現在只想過過天倫之樂的日子,公司就拜託給我和小周了。

  我還在發愣,蘇大姐就開始彙報緊急要處理的事。昨天,公司裡來了一群「牛打鬼」,讓向他們交每月一萬元的保護費,說死今天九點鐘來取錢。我一看那下的帖子上字跡很熟,就將大班椅轉了一個圈,背對著門口。牆上掛鐘一響,外面就騷動起來。片刻後,蘇大姐領來兩個人。我頭也不回地說,滾回去,叫你們老大親自來。

  那兩個人一溜煙走後,小周出現在門口。

  我將傳真與信件給她看過,小周滿臉頓時漲得通紅。

  小周說,他這是想害我們,我們對付不了胡虎那樣的傢伙。

  我說,就這樣幹吧,鐘老又沒有神經病,說不定我們真有自己沒發現的本事,再說胡虎在我們面前不是沒脾氣了嗎!

  還有張虎、李虎、王虎在替補席上急著想出場當主力哩。小周還是膽怯怯的。

  蘇大姐在門口使了個眼色,我讓小周將門口騰開,然後將一雙滿是泥水的腳蹺到大班臺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帶著已經來過的那二人闖進來,他對我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我動了動雙腳。愣個雞巴,還不快給我擦皮鞋。我惡狠狠地說。那戴墨鏡的男人真的走近來,撩起茄克衫衣襟便擦我腳上的皮鞋。我趕忙縮回雙腳,並大叫,沙子,我操——你怎麼這樣對待我的衣服。

  沙子將叼在嘴角的煙吐到地上,大笑起來。他們說楊總楊總,怎麼一下子就成了你?沙子說。

  我說,你怎麼跑到這兒來打碼頭。

  沙子說,有人願意我來這兒。

  我看了小週一眼,白珊怎麼樣了?我說。沙子也看了小週一眼,但他沒說話。我便說,沒事,小周是我的這個——我指了指心窩。

  沙子又笑起來。他說,你出去這一趟,可是什麼好運都來了。昨天夜裡牛總在珠海被捕了,一起被抓的還有個女孩,但不是白珊。是我提供的情報。那天送你去火車站時就想對你說,有人安排我趁牛總被綁架之際救了他,然後又藉故被關進拘留所,所以牛總特別信任我,要我替他在黑道上打點人情。

  我說,我問的你還沒說。

  沙子說,她可能到了香港。是公司的前任老總偷偷安排的。

  我立即想這人也許就是鐘老。

  沙子環顧四周後說,你出息了,這茄克衫我就不還了。他開心地領著他的人風一樣走了,幾頁傳真也被刮落地上。

  我沖著沙子的後背說,晚上到家裡去吃餃子。

  我撿起地上的傳真紙,又將鐘老的信看了一遍,這才體會出他說「我會幫你除掉老也割不斷尾巴的習慣」的含義。在鐘老的傳真中還記著我們在太平山腳下,聽導遊英倫講的香港大老闆李嘉誠的故事。英倫說,李嘉誠有一次從公司樓裡出來,順手掏出手帕擤鼻涕,帶出一張五十元的港幣。站在樓外的印度僕人連忙從地上拾起來,還給李嘉誠。李嘉誠左手接過五十港幣放回口袋,右手掏出五百港幣賞給那印度僕人。鐘老沒有複述英倫講過的李嘉誠的故事,只是要我像這個故事一樣對待愛情。

  我對小周說,幹吧!小周點點頭。

  我打開大班台的抽屜,取出一疊文件。小周上來按住我的手,她說,你得改天回去吃餃子,王海讓我倆晚上去他家喝水酒,王鳳想見我們。小周揉了一下紅起來的眼圈接著說,王鳳不行了,可能就在這兩天走。我沉默一陣,然後問在臺北飛曼￿的飛機上見到的廣告是不是說最美麗的女人喝最香醇的可麗兒冰酒?小周一邊點頭一邊拉開窗簾。

  武漢老城在五月初的雨水洗浸之中極富質感。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日漢口花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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