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我們香港見 | 上頁 下頁


  直到分手時,我們也沒再說話,倒是那名警察來了句俏皮話,吉尼斯記錄漏了一項,它沒記載世界上噸位最重的按摩小姐。不待我們問,他就補充說,是泰國母象。我們都沒笑。等你在泰國看了大象表演之後,准保你三天合不攏嘴。警察最後說。他去過泰國。

  一進候車室,我就忙著找磁卡電話。撥通了公司後,鈴響半天才有人接聽。剛好這女孩是我當人事部副主管時招進來的,她告訴我,公司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值班,別人都被牛總安排到蒲圻春遊去了。關於牛總本人,她說這兩天只見白珊不時傳達牛總對公司業務的指示。說到這裡她聲音低了許多,她解釋說自己好多次想同我聯繫,問問我的情況如何,甚至還想將屬￿公司的一筆生意偷偷地讓給我做,掙點小錢零花。我問她知不知道牛總被綁架的情況。她嚇了一跳,認為這不可能,牛總只是因為鬧出點風花雪月的韻事而讓老婆用開水澆了,躲在白珊的新房裡休息。放下電話後,四周的氣氛有些不對。一定是我在說著關於綁架的事,讓附近人們聽去了。大家都在提防著我。

  正好去廣州的旅客開始進站。

  我在十四號車廂裡找到自己的鋪位。剛將行李放下,小周就來了。她朝我笑了笑,我只好將她的大旅行箱舉起來放到行李架上。

  小周挨著我坐下,隨手遞來一隻口香糖。小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她剛告訴我這個檔裡上下六個鋪全是一個旅遊團的,車廂裡有個女人的叫聲傳來:小周,小周,我們的位置在哪裡?小周連忙站起來應道,葉老師,在這裡!一會兒,一個高高大大的中年女人氣吁吁地擠過來。

  小周忙向我介紹,這是我們何總的夫人!

  我領會小周的意思,正打算幫這個叫葉老師的女人安置行李,她已經自己將行李舉到空中,走道上穿行的人一低頭,那行李就穩穩地躺在行李架上。

  小周又朝我笑了一下。

  葉老師在對面下鋪上坐定了,她大咧咧地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我是失業者。葉老師馬上說,如果我想到酒店工作,明天見到她丈夫,她負責給我做工作。小周高興地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我禮節性地問葉老師的情況,聽說她在中學教體育,我幾乎笑起來。

  葉老師的丈夫何總同另外三位客人搭明天早上頭一班飛機,直飛廣州。有關葉老師和小周為什麼不同他們一道坐飛機的問題,葉老師說不管什麼時候,能省的就一定要省。別的人要坐飛機,也就沒辦法。葉老師接下來像是迫不及待地問我談戀愛或是結婚沒有。她那樣子似乎有點緊張,惟恐我說出一個「是的」來。我告訴她,不好這麼公開打聽別人的隱私。她大笑著說,你以為你是大明星呀!

  又說了幾句閒話,走道上出現一對年輕夫妻。他們不忙於放行李。我叫王海,做丈夫的指指自己,又指指妻子,她叫王鳳,我們是自費的。後面這句話讓我聽了很舒適。

  葉老師馬上說,你還得補一句,不然還以為你們是兄妹哩。你們長得又有點像。葉老師對自己的發現很得意,她不停地望著我們。

  小周接著說,長得像才是夫妻相。

  對了,葉老師定下眼神,小周,你和小楊長得也挺像的!她頓了一會又說,別人說我同老何站在一起時,也像兄妹。

  突然之間,小周的臉紅透了。我心裡一暖,在這座城市裡,我已經忘記了還有會紅臉的女孩。

  你們是出門度蜜月吧?葉老師又問。

  王鳳說,不,我們的兒子都三歲了。

  就在大家埋頭看王海從錢包裡取出的那個三歲幼兒照片時,一個老頭無聲無息地停在我們身後。老頭只背了一隻極普通的包,他將手中的車票同臥鋪號對照一下後,獨自坐在車窗旁的凳子上。

  我問他是不是到香港、泰國旅遊。他點點頭,隔了一陣才說,看來他這老朽要給大家添麻煩了。

  火車突然彈了一下,大家一齊抬起頭來望著車外,站台上的房子動了起來,一開始很慢,漸漸地就快了,等看見許許多多的菜地後,大家才又說起話來。六個人一對鋪位,才知道老頭上鋪。我知道小周是下鋪,正要勸他倆換一下,小周已主動提出來。這樣小周就到了上鋪。不知為什麼,小周執意不肯睡我的中鋪。

  大家禮讓一陣,素不相識的幾個人一下子親熱起來。

  老頭主動說,我姓鐘,你們就叫我老鐘。

  王鳳說,這不行,該叫你鐘老。她這話說得那對老眼晶亮起來。

  就依武漢的規矩,叫你鐘爹爹或鐘師傅。葉老師的樣子像是要一句話定江山。

  王海笑鬧著對王鳳說,婆婆,你喝水嗎?

  王鳳揪了一下王海的耳朵說,爹爹,我要喝天上的甘露你有嗎?

  鐘老帶頭笑起來。我覺得王鳳的主意好,行,你們小夫妻之間叫爹爹婆婆,鐘老就該活兩百歲。我說。

  鐘老的叫法馬上流傳開了。鐘老自己不好意思,說只有大教授與大領導才能稱某老。鐘老也是自費旅行,他老伴死了十幾年,兩個兒子已另立門戶,他一個人住在南京路。我們以為是兒子們湊份子讓他出來走走,鐘老不予回答,反而也跟著說我和小周長得挺像。我不想讓他們老提這個話題。

  我告訴他們,小周除了身子稍矮以外,相貌髮型還有說話的聲音都與我從前的女朋友一模一樣。但是,我那女朋友又愛上了我和她共同的老闆。我說出的凡是與白珊有關的東西,都令我噁心。

  我的表情大家看懂了,他們誰也不說話。

  在男人眼裡,仙女與妖精是不是一張紙的兩面?小周突然問。

  見我不回答,她又說,你別老怪人家,你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我粗暴地說,我同哪個女人都不是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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