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我們香港見 | 上頁 下頁


  孔雀再次說了我們走吧。一個男人孤單地呆在這種地方確實不太好。三天裡我一直沒發現的情形,現在有些昭然若揭。那個戴著太陽帽裝著看風箏的男人,無疑是便衣警察,一對鼻翼不時情不自禁地露出些對他人的輕蔑來。而不遠處像在散步的兩個女人,十有八九是正在攬客的雞。對她們的判斷是來自白珊的提醒:當雞的女人,除了商店裡的模特或者她們的同行,其他女人,她們是不會多看一眼的。當雞的女人只顧看男人,她們將一切男人都當成可能的嫖客。哪怕有別的女孩在這男人身邊,她們的目光也不會跳過。

  從草地上爬起來,孔雀告訴我,我的牛仔褲屁股那一塊被清明時節的嫩草染青了。離開白珊後,又有一個女孩注意上我的屁股。我們順著江堤往回走時,我心裡反復體會著孔雀所言「我們」的意味。瞅空我弄清孔雀所做的導遊,工作之一是陪旅遊團到境外旅遊,之二是為旅遊團隊的組成尋找客源。孔雀說,我也是她可能的客源。她對我表達這一層意思時,除了坦率坦白以外,還有不少的嬌媚,甚至是孤媚。我無法告訴她,自己在沒有辭職之前所掙的錢,幾乎全用在白珊身上了。

  從江邊到解放公園正門門口,要走二十分鐘。孔雀按下我準備召喚麻木的手臂,她說,天氣不錯,走走路,有好處。走了一百幾十米,她的肩頭在我的肩頭上碰了四次。走過一處路口時,後面竄過來一輛的士,我順勢摟著她的腰往街邊挪了幾大步。我放開她時,她回頭笑了一下。

  過了一會,她又口頭笑了笑。

  在心裡,我並沒有想入非非,只是在比較白珊同她的腰感覺的不同之處。我覺得應該是白珊的腰比孔雀的腰稍堅硬些。

  這時,孔雀小聲說,有人在後面盯梢。

  我回頭一看,正是在江邊看風箏的那個便衣。不是盯梢,是聞臊。我說。

  我們決定讓那個便衣的腿吃點苦。

  在一家私人旅社門前我們有意猶豫一陣,又繼續往我們要分手的地方走。

  孔雀說,凡是心情不好時,出門看山看水看樹林的人,都是愛旅遊的,細胞裡都有旅遊基因。

  我說,你的判斷有道理,但我只想去非洲,去澳大利亞。

  孔雀說,我們社有到澳大利亞的線呀,不過,我不跑那條線,我只管香港、澳門和東南亞。真的,你不妨先到這條線上去走走。她認真地告訴我,她可以一路陪我說說話什麼的。

  我說,光說話有什麼意思。

  我們一齊笑起來。

  孔雀在我的手臂上揪了一把。我回頭看看,那個便衣似乎不見了。孔雀的叩機響了,她要我等一會,自己跑向一部公用電話。她回話的時間在三分鐘以內,我看見她掏出幾個硬幣,放在守電話的婆婆手裡。孔雀回到我身邊後,那個便衣又出現了。他也去了公用電話那兒。我認定,叩孔雀的這個人要上公安局的黑名單了。孔雀沒有說叩她的是誰,只說對方用的是分機,查找起來有些辛苦。我們故意走快些。直到要上橫跨解放大道的天橋時,才看見那個便衣滿頭大汗地跟上來。

  過了天橋我就同孔雀分手。孔雀要搭公共汽車到武漢廣場去逛逛。我要回永清街。我的爸爸媽媽在那兒繼承了爺爺奶奶遺下的一處不動產。

  那個便衣猶豫了一會,扔下我跟上了孔雀。我心裡有點涼,怎麼稍出眾一點的女孩就這麼容易被人當作雞。我希望白珊被便衣盯上。我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警察奉命去盯一個開著白色富康轎車的女孩,那就一定會有重要的情況發生。保不准市公安局的那架直升飛機也會在天上盤旋。

  我扭頭走出十幾步,忽聽見孔雀在身後驚恐地尖叫起來。在我轉身過程中,那個便衣飛身撲上去,只見一道白光閃了一下,一個男人的手就被手銬銬住。便衣掏出證件,徵用了停在馬路邊的一輛的士。他拉開車門,一腳將那個被捉的男人踢進車裡。

  這時孔雀才回過神來對圍觀的人說,這傢伙想搶我的包。邊說時她邊抱緊自己的坤包。

  孔雀要隨著便農去錄證詞。他們一走,馬路旁圍觀的人更加激烈地議論起來。有人大聲嚷道,現在的強盜小偷比我們瞭解國情,他們早就知道女人比男人會掙錢。又有人跟著說,回頭弄個提案上去,讓警察別管搶女人的案件,這也是自然界的生態平衡。人群中發出一陣哄笑。

  突然間,我想到白珊,心裡恨不得能去將她搶了。別人將她搶了也行,我又想。

  一輛白色小轎車從黃浦路立交橋上駛下來,一拐彎停在解放公園門口。我閉上眼睛,狠狠地朝天唾了一口痰。我沒有聽見那泡痰落地的聲音,倒是有人說,對不起,罰款五元。我知道這是沙子。沙子在這一帶當「牛打鬼」,向那些擺攤的人收保護費。空氣中傳來一聲長長的「吱」。這是那輛白色小汽車在用遙控器鎖車門。我對沙子說,將那白車的眼睛弄瞎了。沙子問,她們在哪裡惹你了?我回頭一看,從車裡出來的是幾個素不相識的女孩,而且那車不是富康,是寶馬。

  沙子要請我到凱威啤酒屋去喝啤酒,我拒絕了。我不會花他的黑錢。沙子氣憤地說,哪天我去賣血,換的錢請你,你該去吧?

  沒問題,我說,誰叫我們穿開襠褲時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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