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天行者 | 上頁 下頁 | |
六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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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自己想的事太多了,還怪酒不好。」心裡有牢騷,又怕父親聽到,余志的聲音很小。 張英才聽清楚了,他笑得很開心。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孫四海露面了。只見他就地一串側手翻,然後說,余校長是自己將字寫歪了,怪黑板不好,胃裡不能裝酒,怪酒不好。 趁著老師們在一起說笑,餘志回屋將早起做好的粥盛到碗裡,喊大家吃飯。孫四海自然也在列。一碗熱乎乎的粥喝下去,張英才感慨,余校長哪怕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孩子找一個能知冷知熱的媽媽。孫四海也覺得應該如此,最好趁熱打鐵,和轉正的事一起,作為雙喜臨門來辦。余校長不好意思,要大家留點口德,別在孩子面前信口開河。想不到餘志張嘴說了一句四座皆驚的話。 「我家好久沒有喜事了,別說雙喜,就是百喜臨門,家裡也裝得下。」 「兒子,你考上大學,才是百喜不如一喜呀!」 「我可不想等到自己找女朋友時,還要與你舉行戀愛比賽。」 人們被父子倆的話逗得笑個不停。孫四海又補上一句,喜多了裝不下,可以送到他家去寄存。他不要利息,只要大喜事懷孕後生下來的小喜事。聽到這話,大家笑得更開心了。 屋裡忽然響了一聲噴嚏,萬站長醒了。 餐桌上立即安靜下來。萬站長揉著眼睛走出來,說,怎麼他一醒,大家就不笑了。聽他這樣說,大家更不笑了。萬站長問余志,是不是有誰說了他的壞話。像在課堂上回答問題,餘志站起來告訴萬站長,沒有人說他,大家都在關心余校長,要余校長趕緊談戀愛。萬站長說,大人們要注意說話方式,不要將餘志這樣的純潔少年污染了。 大家還是不笑。萬站長問余志,余校長的戀愛對象是誰。 余校長搶先否認戀愛的事,說是因為自己懷疑昨晚喝的酒是假酒,被大家群起而攻之。萬站長哪裡會相信,他一定要餘志說出來,余校長在同誰戀愛。餘志每次嘴唇一動,就被余校長用一聲咳嗽堵了回去。 萬站長像是生氣了,他盯著余校長咬牙問道:「是不是藍小梅?」 不容余校長否認,張英才在一旁替他做了回答,又將自己製造的藍小梅放皮鞋到余校長被窩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張英才的故事讓萬站長醋意大發,他臉色鐵青地對余校長說:「前次你讓我帶皮鞋給她。當時沒細想。事後才覺得奇怪。想不到為了女人,你也跟我玩陰的。」 余校長的眼睛都快急紅了,想解釋又無從說起。 張英才對萬站長說:「余校長談戀愛,當領導的要堅決支持才對。」 萬站長說:「難道還要我代他向人家求婚嗎?」 張英才說:「有些話,你出面說,效果更好。」 萬站長走到余校長面前,盯著他看了半天,憤憤不平地說,自己一直將余校長當成沒有城府的男人,結果連親外甥都被他爭取過去了都不曉得,還以自己是大智若愚的天才。 余校長的樣子像是被萬站長嚇唬住了。 這時候,孫四海說,他不相信藍小梅會將皮鞋放進余校長的被窩。否則,他會勸余校長不要搭理這個女人。這件事恐怕是張英才張老師畫蛇添足。本來余校長與藍小梅之間那種朦朧的感覺很美好,如此一來,倒像是風流寡婦弄點小伎倆勾引男人。 因為孫四海這麼說,大家都不再提這件事了。 萬站長嚴肅地提醒大家,這一陣要同村長余實搞好關係,接下來就要辦理民辦教師轉公辦教師的相關手續,切不可節外生枝。他說的字字句句都是民辦教師轉正這件事。然而聽起來,總覺得是在警告余校長。不要對藍小梅有情感上的企圖。余校長用最誠懇的語氣向萬站長解釋,自己與藍小梅的關係,還沒有發展到那種地步。萬站長也平靜了些,他歎息著對余校長說,姓萬的也是民辦教師出身,雖然有點不滿情緒,但斷不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 25 界嶺的冬天,如果沒有界嶺小學,就會格外沉寂。冬天的界嶺,陽光明媚的日子和雨雪交加的時刻,在氣氛上差別不大。相反,半山腰上這座破敗的學校卻很關鍵,只要哪一天沒有讀書聲隨風飄蕩,只要哪一天沒有背著書包的孩子在小路上蹦蹦跳跳,山上山下立刻死氣沉沉。 離張英才來了又走的日子有好久了。學校又要放寒假了。 紅頭文件帶來的喜悅,早已伴隨接二連三的冰雪深藏起來。這還不算,往年沒有轉正的指望,村委會理所當然要支付民辦教師工資。民辦教師將要全體轉正的消息傳開後,反而是村委會的人一見到就問何時擺宴請客。有一次,孫四海被問惱火了,說自己就等著村裡發了工資。有了路費到縣裡去上訪呢,請什麼客!村長余實對學校的態度又變好了,這回縣裡撥下來的救災款也比哪一年都多,過年之前,余校長他們終於從會計那裡領回了一年的工資。 村長余實態度好轉,不全是因為兒子的作文發表,他主要還是考慮村委會的工作。他剛聽到消息時,也是憤憤不平地將醜話當成好話說,甚至有希望撤銷相關紅頭文件的企圖。時間長了。仍不見下文,他也跟著擔心這事會不了了之,無法減去這些負擔,村委會的人就難以增加收入。村長余實也買了一台摩托車,只要沒有雨雪,就三天兩頭往山下跑,順便帶回從教育站打聽到的消息。說是消息,其實是沒有消息。 村長余實的摩托車樣式和型號與萬站長的一模一樣,這讓余校長他們聽到摩托車響聲的反應從激動變為審慎。要為建設鄉村教育事業的「小延安」而常來界嶺小學的萬站長,並沒有實際行動,甚至連敷衍一下都沒有。 鄧有米說,萬站長是醋意大發。 孫四海說,萬站長是色令智昏。 余校長從沒有將萬站長說過的酒話當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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