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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很難說是不是巧合,第二天上午課間休息時,有人在六年級教室黑板上用粉筆寫了兩行字:我們想念夏雪老師!我們還想念張英才老師!話雖簡單,但在余校長他們看來,卻是另有深意的,至於是不是針對幾個民辦教師,他們也不好說。弄清楚是葉碧秋寫的以後,余校長表面上松了口氣——自己因為抬愛葉碧秋而得罪了村長余實,葉碧秋心裡想念的卻是別人,這讓他內心壓力更大。

  期末考試一完,萬站長來界嶺小學進行例行檢查。

  夏雪教過的六年級,平均分數比往年低了將近十分。

  萬站長覺得很奇怪。按照縣教育局統一佈置,義務教育考試要體現義務教育的目的。相關人員心領神會,由他們統一出題的試卷,明顯降低了難度。學生成績應該超過往年才對。界嶺小學三個班,只有三個老師,每逢考試測驗,約定俗成,余校長班上的試卷由鄧有米改,鄧有米班上的試卷由孫四海改,孫四海班上的試卷則由余校長改,雖然孫四海與鄧有米之間時有口角,卻一直嚴格遵守規矩。萬站長曉得內情,他將余志、李子和葉碧秋的試卷打開看過,這才發現,余校長他們今次閱卷已經不是嚴格,而是苛刻了,連上面有塗改痕跡,都要扣去零點五分。

  萬站長於是去問余校長,最近是不是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

  余校長也不隱瞞,將村長余實前次所說的話如實告訴他。

  萬站長心裡有數,若論教書,余校長他們雖然當了近:十年民辦教師,像夏雪這樣剛出校門的大學生仍比他們稍勝一籌。余校長他們這樣做,無非是想表明大學生夏雪的教學能,力不如自己,以保持民辦教師那點可憐的自尊。

  天氣雖然不算好,三五天內卻不會有雪。

  午飯後,萬站長在火盆旁閉目養神,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個衣著儉樸腰肢很細的女人在面前走來走去,縫補漿洗忙個不停,萬站長很想看看是不是明愛芬,伸手扯她的頭髮,她也不肯掉頭。他正在想余校長為何有如此豔福時,女人突然回眸一笑。竟是藍飛的媽媽藍小梅。萬站長心裡一驚,人也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做夢了。

  因為這個夢,原本想早點下山的萬站長,反而改變主意,決定在界嶺小學住一兩天,一定要見一見村長余實。

  期末考試結束,就等於放假。學生們一走。余校長家就空了。萬站長在他家吃晚飯,雖然有鄧有米和孫四海作陪,還是覺得冷清。說起來,才覺得不是少了學生的喧嘩,而是缺一個女人。

  萬站長說:「老餘,還是再結一次婚吧!」

  余校長說:「當民辦教師的,結一次婚都不容易。」

  鄧有米說:「余校長的意思是,不轉為公辦教師就不結婚。」

  萬站長說:「『文革』時倒是經常有人宣誓,不入黨就不結婚。」

  大家都笑,只有孫四海不做聲。

  見無法回避,萬站長索性挑明瞭。他說:「孫主任,你與王小蘭的事,也不能總這樣拖著,哪怕讓她離婚,再回去照顧癱在床上的前夫都行。說不定還能將你們樹立為道德模範。」

  孫四海眼睛裡有東西閃了一下。

  鄧有米替他說:「界嶺沒有這樣的道德,更沒有這樣的模範。」

  孫四海一揚臉說:「我和王小蘭說過一次,卻讓她哭了無數次!」

  萬站長越來越像領導,將自己的話說完了,便馬上轉移話題,問大家想不想再要一位支教生來加強學校的師資力量。

  萬站長說:「本來我想讓張英才回來繼續與大家共事,沒想到省教育學院給了他一個機會,只要再讀一年,就可以拿到正式的大學本科文憑和學位。而不是一般的進修證書。張英才自己有這個意願,縣教育局也同意,就讓他再讀一年書。」

  見萬站長主動提起張英才,鄧有米接著他的話說:「張老師年輕,往後做奉獻的機會很多,不在乎這一年。」

  孫四海接著鄧有米的話說:「萬站長是在客氣,你就當真了。張老師當民辦教師時是界嶺小學的人,成了公辦教師就是國家的人,能不能回西河鄉都很難說。」

  余校長這才恍然大悟,萬站長表面上是來界嶺小學檢查工作,心裡是想向他們解釋張英才的

  事。他明白此事只能點到為止,不能再讓鄧有米說下去了。鄧有米的話很容易讓孫四海找到發起攻擊的漏洞,如果弄得像說相聲的,一個捧,一個逗,萬站長就難堪了。

  這樣一來,余校長勢必要提起落荒而逃的夏雪。

  說起夏雪和寶馬轎車,萬站長果然興趣大增。

  據萬站長的推測,夏雪除了讀書時就與那個開寶馬轎車的男人發生非比尋常的關係,其他方面並不特別。他當教育站長以來,見過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譬如有個叫聞文的大學生,在教育站掛名三年,每月將工資匯到他的銀行卡上,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前不久,教育局的人拿來一份表揚聞文如何紮根鄉村的材料,還有連續三年被評為模範教師的證書,讓教育站蓋上公章,隨後就將他的檔案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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