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痛失 | 上頁 下頁 | |
七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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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縭子愣住了,孔太平連說幾聲對不起。月紡也在一旁責怪孔太平一向挺會說話,怎麼縭子一來,嘴巴就發臭。縭子愣一愣就沒事了,她開玩笑說,自己要將全部仇恨集中到湯有林身上。孔太平也跟著笑,笑完之後,就叫縭子不妨到湯河村去看看田毛毛,反正只是見識一下,什麼責任也沒有,然後還可以上鹿頭山玩玩。縭子覺得孔太平的提議不錯,就答應了。回過頭來,孔太平要月紡也一起去,順便陪陪縭子。月紡不敢馬上答應,銀行裡請假很不容易,搞不好半年獎金就沒了。月紡打電話向方行長請假時,沒有細想就將縭子說了出來。方行長一聽月紡要陪區書記的女兒,便滿口應允下來,還要月紡回來時帶上縭子到銀行裡坐坐。 月紡將家裡的事安排好後,孔太平讓辦公室派來的北京吉普已經等在門外。縭子一見孔太平仍舊只能坐北京吉普,便要替他打不平。孔太平攔住她,說縣財政已經撥了八萬元人民幣,自己再籌幾萬就可以賣台富康了。這是縣裡的規矩,新上任的副縣級幹部都是如此。 北京吉普開到湯河村時,村裡還像往日一樣安寧。田細佰一家正在忙著將收穫後的棉花往家門口搬,孔太平一行人突然出現,喜得舅媽老遠就叫著月紡的名字。因為幹活,田毛毛一向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團紅暈。孔太平見縭子將田毛毛著實看了幾眼後,有些喜歡田毛毛了,就放心地與舅舅說起話來。 田細佰挺高興地說,孔太平當常委的事在村裡反響很大,大家都覺得孔太平是縣裡最好的幹部,早該進縣裡的領導班子。田細佰還說,從前孔太平權力有限,有些好的想法不能讓它實現,現在權力大了,應該能夠多為老百姓做些好事。孔太平心裡一熱,忍不住將湯有林和蕭縣長在常委會上提出來,要將這兒的農民遷走,擴建養殖場的情況小聲告訴了田細佰。田細佰當即就叫起來,說這種作法太荒唐了,農民的命弄得連王八都不如。孔太平趕緊將田細佰按住,不讓他再發作,並且反復告誡,這事目前被自己硬頂著沒有形成決議,一切都要等到開過現場會以後才能作決定。孔太平要田細佰私下與相好的人串聯一下,事先作個預備,等到開現場會那天再派幾個口才好的人作代表,當面與湯有林和蕭縣長交涉。孔太平再三囑咐,要田細佰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些情況是從自己這兒得到的。田細佰雖然不喜孔太平這種鬼鬼祟祟的作法,卻也無可奈何。 離開湯河村後,孔太平到派出所找黃所長借了一支收繳的獵槍,讓司機將北京吉普徑直開到鹿頭山下,然後就帶著月紡和縭子往山上爬。離環保蔬菜基地還有幾百米時,孔太平聞到一股氣味,他精神一振,說月紡和縭子與鹿頭山有緣,上來就碰見麂子了。說著他就從肩上取下獵槍,平端著鑽進小路旁的林子裡。風一陣陣地吹著,空氣中芬芳越來越重,孔太平盯著一棵正在逆風而動的小樹,就在他將手指壓到扳機上時,一個女人驚叫了一聲,跟著一團軟軟的肉身從背後重重地將他撲到。孔太平手中的獵槍一下子走火後,壓在背上的肉身不僅不怕反而吃吃地笑起來。孔太平扭頭見是娥媚,便生氣地問她搞什麼鬼名堂。娥媚笑得更嫵媚了。她說只怪自己不小心,本來想嚇唬他一下,不料腳下一滑,倒將自己先嚇著了。這時,章見淮從小樹後面走出來。章見淮也笑,說是娥媚淘氣,非要與孔太平開這個玩笑。娥媚見孔太平還板著臉,就說誰叫孔太平太想在女人面前出風頭,連她搽的面霜都聞不出來,硬要說是麂子的氣味。經娥媚如此一說,孔太平才不好意思地沖著章見淮笑起來。 孔太平和娥媚從林子裡鑽出來時,月紡和縭子正在那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說起剛才的誤會,大家笑了半天,月紡有些嗔怪孔太平,說一開始她就懷疑那不是麂子身上的麝香味,而像是幾年前她經常用,但現在不用了的永芳面霜。月紡這一說,大家笑得更起勁了。正在說笑,山上的民工大聲吆喝起來,問誰在打槍。娥媚大聲回應說沒他們的事。民工聽了反而更來勁,不停地追問娥媚是不是在林子裡遭人非禮了。直到孔太平沖著山上吆喝一聲,民工們這才一哄而散。孔太平將四個人一一作了介紹。娥媚不等與章見淮商量,馬上就要月紡和縭子住到她家裡去。三個女人順著防火道往山那邊走時,環保蔬菜基地的民工們眼睛全直了,要不是有人認出月紡是孔太平的妻子,真不知他們會說出什麼樣的邪話來。 縭子和月紡在娥媚家玩得很快活,說是只住一個晚上,結果住了兩天。走的時候她們還有些不舍。下山後,吉普車已在先前分手的地方等著。一見面司機就說,從省裡請來的鑽探隊昨天下午提前到了,因為找不著負責接待的孔太平,湯有林有些生氣。司機還說昨天區書記到縣裡來了,像是瞭解什麼情況,只吃了一頓午飯和一頓晚飯就走了。到了鹿頭鎮,孔太平讓司機先將縭子和月紡送回縣裡。 孔太平走進鎮委大院時,湯有林和李妙玉正站在一株月季花前說笑著。 見到孔太平,湯有林立即將眉頭皺得老高:「這兩天去哪裡了,不在家等著接鑽探隊!」 「區書記來都不用我接,鑽探隊算什麼!」孔太平覺得這話沒說好,馬上補充一句:「他們是有合同在身的,只要派個人將他們領到湯河村就可以了。」 湯有林說:「這些東西用不著你來教。湯河村有個皇親國戚,親自帶人鬧事,不准鑽探隊的人架機器,只有你去才能處理。」 孔太平正要說話,湯有林揮揮手堵住他的嘴:「常委會的情況你舅舅怎麼知道?他一口咬定我們是來開現場會的!」 李妙玉接著湯有林的話,將上午他們一行人送鑽探隊到湯河村時,被當地的農民攔在半路上,那些人像是早有準備,拿著請願書上來就說,不同意縣裡在湯河村擴建養殖場並讓他們搬遷到鹿頭山上去。那些人很準確地說出縣裡計劃讓他們搬遷的戶數,一點不像是道聽途說,肯定有人已經向他通了風報了信。孔太平一眼認出請願書是舅舅的手筆,他將它看了幾遍,一邊在心裡叫苦,一邊在心裡權衡。 好在孔太平意識到這種洩密的事現在非常普遍,再加上田細佰也不可能將自己的外甥出賣給別人,便咬緊牙關說:「常委有七個,你應該去問問別人。」 李妙玉也說:「孔常委不是這種人。我覺得應該是蕭縣長讓趙衛東透露這些風聲才對。」 孔太平放開了說:「這話也不是沒道理。當一把手的嫌二把手礙事,這是很正常的。但在蕭縣長眼裡,你湯書記卻是他的對手,這也是很正常的。在你們之間,我算什麼?我將這事告訴舅舅了,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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